高小琴盯着迈巴赫车窗上那张苍白的脸,看了足足三秒。她眨了眨眼,把目光收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新鞋。鞋面擦得锃亮,但鞋跟有点高,站久了脚踝发酸。
她抬起头,声音不轻不重:“老师,如果客人提一些不合适的要求,该怎么应对?”
讲师正在调整投影角度,听见这话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问得好。记住三条——不拒绝,不答应,不表态。用问题回答问题,比如‘您觉得呢’,或者‘我得请示一下负责人’。关键是要让对方觉得你懂规矩,又留有余地。”
高小琴点点头,没再说话,但手指在笔记本边缘轻轻划了一道。
旁边高小凤正专注地练习倒茶。水壶有点沉,她左手托着壶底,右手扶柄,动作慢却稳。七分满,不多不少。讲师走过来看了一眼,点头:“可以,手腕控制得不错。比昨天那几个老员工都强。”
训练室角落的监控屏前,杜伯仲端着茶杯,眼睛盯着画面里姐妹俩的一举一动。他忽然抬手,对技术人员说:“回放刚才高小琴提问那段,看她眼神变化。”
视频倒退几秒。高小琴抬头、眨眼、开口,每一个细微表情都被放大。杜伯仲盯着她瞳孔收缩的瞬间,嘴角微微扬起:“这丫头,不是怕,是在算。”
他放下杯子,拿起笔,在一份名单上写下“高小琴”三个字,后面打了个“A”。
“从明天起,给她加政商关系课。上午两节,下午模拟饭局。”他说,“小凤也跟上,但她更敏感,节奏慢点,别压太狠。”
技术员记下指令,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报给吕州那边备案?”
“不用。”杜伯仲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她们值不值那个价,还得再看几天。”
中午休息时间,姐妹俩被带到三楼餐厅用餐。饭菜清淡但精致,米饭是单独蒸的,连筷子都是银头的。高小凤夹了块鱼,小声说:“他们是不是想让我们去陪什么大人物吃饭?”
高小琴低头扒饭,声音压得很低:“不只是吃饭。你看今天发的资料,全是开发区、招商政策、项目审批流程。这不是培训服务员,是培训能坐进会议室的人。”
“可我们……”
“可我们没得选。”高小琴打断她,“但他们也没想到,我们会看懂这些东西。”
她把一张餐巾纸叠成方块,放在桌角,像是做了个标记。
下午的课程换了内容。投影上出现一张汉东省政区图,标注着京州、京海、吕州几个重点城市。讲师开始讲各地产业布局、财政来源、官员分工。
高小琴听得格外认真。当讲到京海市近年港口扩建项目时,她突然举手:“这个项目,是不是和赵家有关?”
教室一下子安静了。
讲师脸色微变:“你怎么知道赵家?”
“报纸上看的。”高小琴语气平静,“说是省里重点工程,市委书记亲自抓。”
讲师干笑两声:“这些事,咱们了解个大概就行。重点是知道怎么聊天时不冷场,比如提到港口,就说‘听说吞吐量涨得快’,提到开发区,就说‘政策支持力度大’。记住,你们是听的人,不是谈的人。”
高小凤一直低着头记笔记。一页页写下来,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下课后,她把本子收进抽屉,锁好。
晚上七点,杜伯仲亲自来查房。他手里拿着两个文件夹,分别写着姐妹俩的名字。
“今天表现不错。”他坐下来说,“尤其是小琴,反应快,有分寸。小凤呢,细心,情绪稳。都是好苗子。”
高小琴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杜伯仲也不在意:“我知道你们心里有疙瘩。但我实话告诉你们——外面的世界,比这儿复杂十倍。你们要是真想翻身,就得学会在风浪里站稳。”
他打开文件夹,抽出两张行程单:“后天有个内部茶会,来了几个开发区的处级干部。你们去服务,不说话,只观察。回来写份总结,谁写得好,下周就能参加第一次正式接待。”
说完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回头:“别想着逃。你们母亲的账户,每周都有人查账。真断了钱,医院可不会等你们回来签字。”
门关上后,高小琴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张母亲的照片。她盯着看了很久,然后翻开笔记本,在最后一页写下一行字:“学得越快,活得越久。”
同一时间,京海市委应急指挥中心。
安欣推门进来,手里捏着一张打印纸。他直接走进丁义珍办公室,把纸放在桌上。
“刚传出来的,拍得不清楚,但能认出来是她。”他说。
纸上是一张模糊照片:高小琴坐在训练室桌前,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封面上印着“京州开发区招商引资项目一览表(内部)”。
丁义珍盯着看了五秒,抬头:“哪儿来的?”
“保洁家属,她女儿在白金汉做杂工。说是看见那俩姑娘天天看这种材料,还记笔记。”安欣说,“不止这个,她们早上练仪态,下午学政策,晚上还有专人辅导讲话节奏。”
丁义珍慢慢靠向椅背:“这不是普通陪侍培训。”
“肯定不是。”安欣点头,“有人在打造政商对接的‘工具人’。而且目标很明确——要能进得了高档场所,说得上专业话题,还能让领导愿意多聊几句。”
丁义珍沉默片刻,按下内线电话:“李响,来我办公室。”
十分钟后,李响推门进来。丁义珍把照片递给他,一句话没说。
李响看完,眉头皱紧:“这俩人现在还在会所?”
“没出来过。”安欣答,“吃住都在里面,行动受控,但学习强度很大。像是在赶进度。”
丁义珍终于开口:“盯住她们。每天学什么,见什么人,抄了什么资料,全给我记下来。”
李响问:“要不要安排人接触?”
“不准接触。”丁义珍摇头,“现在打草惊蛇,等于告诉背后的人——我们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要的是情报,不是动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夜色中的城市灯火通明,远处白金汉的方向,几栋高楼亮着冷光。
“这对姐妹,来路不清,背景简单,偏偏学东西快得反常。”他说,“一个农村姑娘,三天记住全省开发区分布图?要么是天才,要么是有人故意让她学这些。”
李响点头:“我明白。暗线布控,只看不动。”
“还有一条。”丁义珍转身,“查查是谁在改她们的课程表。能插手这种事的,绝不是普通管理人员。”
安欣记下指令,临走前问:“万一她们真被推上去,和某些人搭上线怎么办?”
丁义珍冷笑一声:“那就说明,有些人已经急了。越是急,越容易漏。”
办公室重新安静下来。丁义珍坐回位置,打开电脑,调出一份加密文档。标题是《京海异常人员流动监测日报》。他在新增条目里输入:
“高姓双胞胎,女性,年龄约二十岁,现居白金汉三楼西翼。主要活动:政商知识培训、高端礼仪实训。重点关注其信息获取路径及潜在输送对象。”
他合上电脑,看了眼墙上的钟:晚上九点十七分。
与此同时,白金汉三楼。
高小琴正对着镜子练习微笑。嘴角上扬十五度,不多不少。她试了几次,总觉得不够自然。
高小凤坐在床边翻笔记,忽然抬头:“姐,你说……我们以后真的能管分公司吗?”
高小琴停下动作,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学,明天就会有人拿着妈妈的病历站到我们面前。”
她走过去,合上妹妹的本子:“睡吧。明天还要上课。”
灯熄了。
黑暗中,高小凤轻声说:“我今天记下了所有项目负责人的名字。”
高小琴没回应,但她在黑暗里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第二天早上六点,杜伯仲站在监控室,看着屏幕里姐妹俩起床洗漱的画面。他对身边助手说:“把小凤的笔记拿去扫描存档。另外——”他顿了顿,“给高小琴准备一份新资料,加上赵立春近期公开讲话摘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