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另一处雅间内,宁识毫无预兆地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狐疑地望向傅凌渊所在的大致方位,嘴里嘀嘀咕咕:“嘶!傅凌渊那狗东西在那边叽叽歪歪什么呢?总感觉他没憋好屁,该不会偷摸骂我呢吧?”
苏倚川倚在窗边,指尖把玩着莹润的玉听,其上微光闪动。
他瞥了一眼宁识:“嗯,刚收到消息,他把那酒楼掌柜提溜去了。那掌柜嘛,你也知道,魂海里早被顺钦老儿下了封口令,硬撬必然反噬。”
他顿了顿,幸灾乐祸地勾起嘴角,“如今人被搜魂搜得半死不活,这口天外飞锅,顺理成章扣在你化神大能头上了。”
宁识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手指难以置信地指向自己鼻尖,满脸写着巨大的问号:“哈?我???”
她简直要被这口天上掉下来的黑锅气笑,“不是,姓傅的脑子里灌的是隔夜鱼汤吗?他凭什么不怀疑墨少洲?!”
她一拍桌子站起来,差点把面前的茶盏震翻,“墨少洲就坐那儿不动弹都比他更像个幕后黑手好吗?论修为资历他哪样不高?!”
苏倚川悠然落座,指节轻叩着紫砂茶壶光滑的壶壁,慢悠悠地补了一句:“咱们墨首座的架势,在傅凌渊眼里可是刻了金印的。老墨何等身份?便是叫他听一听这等魑魅魍魉的手段,怕是都觉得污了耳朵,折了气度。傅凌渊此人,”
苏倚川嘴角噙着一丝洞悉世情的讽笑,“眼睛长在头顶上,自然只信他自己以为的‘道理’。在他那套歪理里,老墨是九天皎月不屑泥淖,干那等下作封印的脏活儿?不啻于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气定神闲地下了结论,“所以嘛,这口锅,铁定得找块看起来够‘皮实’的、行事又不那么讲究的‘好背脊’比如您老人家,化神期、路子又野又虎的来背,这才合理得很,顺理成章。”
宁识刚灌下去的半口茶呛在喉间,她愤愤然一拍桌子:“呸!合着姑奶奶我生得就像块随手擦地的破抹布?那姓傅的泼起脏水,倒是一盆接一盆地往我这儿招呼!”
她翻了个巨大的白眼,一屁股坐回椅子:“呸!晦气!傅凌渊才是真的眼瞎心也瞎!他最好别栽我手里!”
邵宇一听宁识要对傅凌渊“寻晦气”,眼睛瞬间亮得惊人,身体前倾几乎要越过桌子:“快快快!阿识快说!打算怎么收拾姓傅的?出人出力出法宝,师兄我绝不掉链子!” 他搓着手,一副迫不及待要打架的样子。
“邵宇!”楚逸沉稳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水泼下。
他手臂一展,直接将过于亢奋的邵宇挡回座位,眉头微蹙:“正经些!这般成何体统?总像没长大的孩子。”
他训斥完邵宇,目光转向宁识:“时机已到。傅凌渊手下的人快摸到这里了,我们是否此刻动身?”
宁识端正坐姿,轻轻颔首:“嗯,二位师兄辛苦了。”她眼眸清亮,带着清晰明了的指令,“不必与那些人硬拼纠缠,只需反复引着他们在巷陌间周旋即可。”
她指尖在虚空划了个简单的轨迹,“现在为墨少洲他们开启私宅结界,留出足够时间才是要紧事。”
雅间门被推开,岳枝领着何南济走进来,指了指空位:“我看墨少洲他们那边动静不大,怕还得好一阵子,先带南济上来等会儿。”
宁识对着何南济微微颔首:“有劳何师兄跑一趟了。对付那半蛟的药剂,可都备妥当了?”
何南济将随身携带的药匣放在桌上摊开,里面整齐排列着数个玉瓶和小巧的银质器具:“我没亲眼见过那半蛟,全靠苏师弟口述的情况备下的这些,效力应该足够。”
他顺手拿起一个内盛蓝色药液的玉瓶,轻轻拍开封蜡,一缕冷冽的药气逸散开来。
“墨少洲具体怎么交代的?”宁识追问了一句,目光扫过药匣。
何南济将那药液小心放回原位:“他要用点法子让那半蛟体内的气血猛地激荡紊乱起来,无法动弹就行。只要撑过一时半刻,别惊动旁人。剩下的事…”他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宁识,“交给剑影宗自己收拾。”
宁识斜倚窗框,目光懒散地投向远处别院的混乱光影:“那半蛟的底子可不薄。傅凌渊那几个至今还蒙在鼓里,全副心思都扑在吞篁身上,怕是要瞎忙活一场。”
何南济闻言,指间那瓶蓝色的药剂被他不经意地轻轻晃动,液体在玉瓶中泛着幽光。
他神色不变,依旧是那副温和带笑的学者模样,只是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冷冽的锐利,接口道:“无妨,师妹担心的情况,不会发生。”
他语气笃定从容,“我所选药剂,专克妖血妖元。那半蛟若敢强聚人形,便是在自寻死路。我会第一时间压制他的妖力核心,逼迫他现出原形。心智瞬间受创,连一念都难以凝聚,遑论求救顺钦?”
他取出另一瓶色泽如暗红凝固血液般的药剂,将其小心放入药箱特制的凹槽,“这贴猛药下去,别说化人形传音求救,他能否保持片刻清醒,都未可知。”
宁识眉眼倏地弯起,像初绽的桃花,清澈的瞳仁里盈满纯粹的崇拜与信赖,声音清甜如蜜:“还是何师兄思虑周全缜密,辛苦师兄啦!”
她托着腮,笑容干净得毫无杂质,宛如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女。
何南济看着她这副乖巧无害、满眼信赖的模样,心底只觉这丫头演技炉火纯青,忍不住无奈摇头浅笑:“我不过是在药庐里清闲惯了,做些分内之事罢了。比不得宁师妹运筹帷幄,纵横千里。”
宁识眨眨眼,瞬间收起那甜美的笑靥,仿佛刚刚的崇拜都是幻象,唇角微翘地反驳:“何师兄这意思,倒像我是个专横跋扈的莽夫一般。”
何南济失笑,看着她那双瞬间生动起来的、带着点点控诉的眼睛,终究不愿拂了她的表演。
于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她的话温和道:“哪里的话,宁师妹天资卓绝,自然能者多劳,是辛苦了。”
……
炽烈的日头当空高悬,将青石板路晒得发烫。南市外围相对僻静的街巷中,一场无声的追逐正在上演。
楚逸的身影沉稳如石,藏身于一户民居门檐投下的窄小阴影里。
他气息收敛得极好,几乎与墙角的苔痕融为一体。透过两道院墙间的狭窄缝隙,他锐利的目光锁定着几十步外巷口的动静。
阿淇气急败坏的身影当先冲出,他衣袍下摆沾满尘土,显然刚经历过一次扑空,身后紧跟着面色沉得能滴水的袁开。剑影宗几名精锐弟子紧随其后,个个眼含煞气。
“分头堵!他邵宇滑得像泥鳅!袁开左路,你们跟我右路!”阿淇嘶声下令,嗓音里压不住被戏耍的狂怒。
就在阿淇和袁开各带数人将要分兵包抄一条三岔路口时,正对着他们的巷子深处,邵宇的身影忽然闪现!
他足尖只在地上一点,如同灵猴般轻盈地跃上一截低矮墙头,脸上挂着十足十的轻蔑挑衅笑容,甚至还抽空对阿淇做了个极其嚣张、模仿对方气急败坏跳脚的手势,动作快如鬼魅,紧接着人已消失在墙后。
“在那里!追!”阿淇的眼珠子瞬间就红了,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想也不想便带着半数弟子如离弦之箭般朝着邵宇消失的方向猛扑过去。
袁开眉头紧锁,总觉得邵宇现身引诱的方向过于明显,但他动作也不慢,立刻带着剩下三人疾掠向左侧那条窄巷。
就在两拨人马被邵宇成功分流的瞬间,距离他们最初聚集地约莫隔了一整条街的另一处十字街心空地上方。
一个小小的墨绿色药囊,不知何时被人精准地抛掷在路口中央,随即悄无声息地碎裂开来。
一股极其混杂、带着原始凶戾气息的微弱妖气,如同被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悄然扩散弥漫。
这气息被巧妙处理过,乍一感受,竟混杂着类似吞篁这种级别妖兽特有的远古苍茫感,微弱却足以撩动紧绷的心弦。
巷弄深处刚刚拐弯的袁开猛地一刹脚步,鹰隼般的目光锐利扫向妖气飘来的十字路方向,厉喝脱口而出:“等等!那边有异!”
几乎是同时,在另一条平行相隔不过几十丈、更靠近外围的偏巷中,另一股相似的、但带着点狂暴属性的微弱妖气也悄然弥漫开来,位置又换了!
“是吞篁的气息?!不对,不止一种…怎会四处都有?”一个跟在袁开身后的弟子惊疑不定地低呼,握着剑柄的手更加用力。
就在袁开及其手下被这两股几乎同时出现的诡异妖气扰乱判断,脚步出现凝滞时,右侧那堵高墙顶上,邵宇的身影再次嚣张地冒了出来。
他蹲在墙头,手指飞快地结了几个复杂的法诀,几道几乎透明的微弱气劲无声无息地射向更外围的另一条巷道深处,口中还不忘用束音成线嘲讽阿淇:“蠢货!跟紧了!连小爷的衣角都摸不着!”
阿淇隔着高墙听见动静,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怒吼着带领手下追着声音继续深入复杂如蛛网的巷道迷宫。
而那几道微弱气劲落到指定位置,立刻模拟出细微但清晰的灵力波动残留,成功误导着阿淇偏离正确方向,朝着更外围绕去。
制造了这两处妖气点的谢梦桐,此刻正隐在袁开侧后方另一条堆满杂物的巷弄尽头。
她换了一处绝佳的观察点,整个人蜷在一架废弃的木推车阴影下,气息完全收敛。
她冷眼看着袁开敏锐地察觉到异样却又陷入困惑,手指在宽袖中快速捻动药粉,目光沉静。
时机抓得极其精妙,在袁开等人注意力被完全引开,试图重新辨别方位时,谢梦桐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抖,第三份准备好的、沾染着异兽狂暴气息的药粉随风撒向更远的一条连接着主街的岔路。
三个点,呈“回”字布局,巧妙地将阿淇的暴躁一队引向远离别院的方向兜圈,又将袁开的谨慎一队钉死在不断出现的新“线索”附近团团转。
邵宇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在狭窄巷道的屋顶和矮墙间急掠而过,身后传来阿淇暴怒的吼声和剑气破空的锐响几乎追着脚后跟。
他猛一个翻滚窜进另一条更深的窄巷,背靠冰冷的墙面剧烈喘息,同时几乎用啃咬的力度激活了怀中的玉听,语速快得像连珠炮,唾沫星子几乎要从玉听另一端喷出来:
“苏倚川!墨少洲!你们那边到底磨叽完了没?!我和师兄在这边都快把那群疯狗溜瘦十圈了!再拖下去老子真要被他们当街剁成饺子馅儿了!”
玉听另一端的幽静房间里,苏倚川正凝神感应阵纹,玉听里骤然炸开的邵宇“怒吼”让他耳朵嗡地一响,条件反射地把玉听拿开一尺远,仿佛真的要被喷一脸口水。
他语速飞快但依旧试图安抚那头炸毛的豹子:“快了快了!火候马上到位!你们再撑最后一盏茶!稳住!千万别真变馅儿!”
玉听安静了一瞬,接着,墨少洲那特有的、如同冰面凝玉般平稳冷静的声音清晰地穿透了过来。
他似乎在完成极其精密的操作,字句间毫无波澜,带着令人心安的条理:“我们这边…即刻功成。”
他甚至短暂停顿,仿佛精准地计算了某个结印的落点,“准备撤离,我会接应。”
话音刚落,玉听的光芒骤然收敛。
邵宇狠狠吐掉溅进嘴角的尘土,眼中凶光一闪,盯着巷口阿淇若隐若现的身影,咬牙切齿道:“姓墨的总算干了件人事!”
他不再刻意隐藏,深吸一口气,猛地从藏身处暴起,故意带起一片碎瓦声响,朝着约定好的、远离别院也更空旷的汇合点方向,火力全开地猛蹿出去。
巷子那头,阿淇的怒吼再次拔高了一个调门:“别想跑!追!”几道凌厉的剑气紧跟着那道逃窜的身影破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