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识目光掠过不远处的林景川,如同扫过一块顽石,径直走向道阶边缘,任由凛冽罡风卷起她的衣袂。
陈一杰、李宇明、张瑶三人互看一眼,鼓起勇气,悄然跟了过去。
陈一杰压低声音,带着浓重的歉意:“宁道友,实在对不住…你交代的事,我们…办砸了。”
宁识背对着他们,视线投向翻涌的云海,声音平淡无波:
“此事与你们何干?” 她微微侧首,唇角冷峭,“是林景川狗拿耗子搅乱了局面,何况你们也算有些急智了。”
李宇明上前一步,语气诚挚而沉重:“即便如此,我等三人受道友大恩,无以为报!若无道友疗伤赠药,莫说两千阶,便是百阶,我等恐也早已力竭坠渊!此恩,重逾山岳!”
宁识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妄自菲薄,徒增烦恼。” 她声音清冷,“能踏足此地,七分靠你们自身根骨与心志,那几颗丹药,不过三分助力,锦上添花罢了。”
短暂的沉默后,张瑶深吸一口气,眼神坚定地开口:“宁道友,你先前曾言可为我等引荐宗门。我们三人商议再三,斗胆…想留在你身边效力。”
宁识眉梢微挑,带着审视:“跟着我?” 她语气听不出喜怒,“我这小庙可比不得大宗门底蕴深厚,福泽绵长。你们所求的前程,未必在此。”
李明宇迎上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道友明鉴!我等散修出身,纵使有幸得道友引荐拜入山门,根基浅薄,门第之别如天堑横亘,终是边缘之人,难获真传。与其在门墙之内蹉跎岁月,不如追随道友左右!”
他深深一揖,“我等所求,非是虚名浮利,唯愿学些道友身上那实实在在、安身立命的本事!恳请道友收留!”
山风呼啸,卷起宁识鬓角的碎发。她静静看着眼前这三个眼神灼灼、带着孤注一掷般决心的年轻人,片刻后,眼底那层疏离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
她手腕一翻,三枚温润小巧、雕刻着古朴符文的玉听静静躺在掌心。
“此间事了,” 宁识声音依旧平淡,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味,“持此物去‘柿子’。”
陈一杰、李宇明、张瑶三人闻言,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身体猛地一僵!捧着玉牌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柿子”?!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他们脑中炸开!
三十六洲之内,谁人不知“柿子”之名?那是近年来横空出世、搅动风云的第一神秘法器铺!其出品的奇珍异宝,件件有价无市,引得无数大能竞相追逐,却连其主人真容都难窥分毫!
他们先前得知宁识便是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鬼医阿木,已是惊骇莫名,如今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竟又揭开了另一重更加骇人听闻的身份,她竟是“柿子”铺真正的主人?!
“都收收心,稳住了。” 宁识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在三人恍惚的心神之上,“既然决意跟着我,第一课便是修心定性。往后让你们开眼的事儿多着呢,别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平白给我丢人现眼。”
话音落,她的身影已消失在云雾缭绕的石阶尽头,只留下那冰冷的话语在风中回荡,如同烙印般刻在三人狂跳的心上。
……
越往道街上方攀登,冥魁便越发密集,如同泛滥的黑色潮水,汹涌而至,数不胜数。
刚刚经历过神魂侵蚀的亲传弟子们,此刻不仅要抵抗那无处不在、沉重如山的道阶威压,更要艰难地挥动手中兵刃,斩杀这些源源不绝的鬼物。
邵宇率先支撑不住,胸膛剧烈起伏,喘息粗重:“老墨,阿识,你们天赋最高,别管我们了,往上走吧…我,我就待这儿了。”
他脸色苍白,握剑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岳枝一剑劈开扑近的冥魁,那鬼物化作黑烟消散,她顺势用剑身撑住摇摇欲坠的邵宇,声音带着喘息却依旧清亮:“胡说什么!其他师妹们都在咬牙坚持,就你没出息!”
楚逸见状,咬紧牙关,硬是拽着邵宇的胳膊,两人踉跄着又向上挪了几个台阶。
然而那无形的威压骤然增强,仿佛万钧巨石当头压下,两人闷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双双瘫倒在冰冷的石阶上,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何南济立刻抢步上前,指间银针寒光闪烁,迅速刺入两人几处大穴,试图激发他们残存的灵力。
他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显然也到了极限,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问霄台…恐怕非化神境难以企及。以我等修为,能挣扎至此,已是极限了。”
归元宗药师谷的众人状况同样糟糕,个个如同霜后蔫萎的茄子,面色灰败,双腿像灌满了沉铅般不由自主地哆嗦着。
剧烈的喘息声此起彼伏,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若非前方有林景川和云甘子二人如同砥柱般支撑着局势,不断斩灭四周涌来的冥魁,并扩散灵力护住后方,他们恐怕早已瘫倒在地,彻底放弃。
林景川手中的长剑挥出一道凌厉弧光,将几只扑近的冥魁斩灭,顺势荡开一小片空间。
他强提着一口气,回头望向摇摇欲坠的同门,声音竭力保持清晰,却也难掩沉重:“诸位!此处…离问霄台仅剩最后一百余阶!仙台在望,能否…再撑片刻?”
回应他的唯有一片沉重而破碎的喘息。
云甘子绞尽脑汁思索着缓解威压的法子,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药囊里的草末,口中念念有词,试图稳住后方弟子的心神。
然而无处不在的道阶威压沉重如实质,他那点药石手段收效甚微,急得额角渗出更多细汗。
宁识可他这样子很无语,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动作利落地掏出玉听,噼里啪啦敲了几行字发过去。
几乎同时,云甘子腰间的玉听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震动。
云甘子低头查看那传送而来的药方,眼神先是掠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诧异,随后化为更深的困惑和震动。
他倏地抬眼看向宁识。宁识迎上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轻轻眨了下右眼,那一瞬的眼神如清澈溪流下的暗涌,清澈又狡黠。
不等云甘子开口,宁识已深吸一口气,提高声线:“云首座!先前您私下赠我几颗抵抗威压的药丸,效力非凡。眼下大家命悬一线,不知您…可否慷慨解囊,取出丹药救我等于水火之中?”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云甘子身上,连同不远处的月栖梧也侧目投来探究的一瞥。
云甘子只觉得喉头一梗,面皮微微发烫,宁识把他架在了火堆之上,更何况月栖梧就在附近,他根本无从反驳也不能暴露玉听传方之事。
赶鸭子上架的他只能硬生生挤出一个无比勉强的讪笑,连声道:“好说,好说…”声音干涩得很,“只是…只是那丹药炼制起来确实颇为费时费工,还请诸位同道稍待片刻,容我与弟子们即刻开炉赶制。”
云甘子只得强打精神,沉着脸招呼药师谷的弟子们就在这道阶之上就地摆开药炉药鼎。
众药师个个如同风中残烛,哆嗦着手臂努力注入灵力催生炉火。清苦药香伴随着鼎炉嗡鸣在血腥气中弥散开来,在这危急之地硬生生开辟出炼丹之地。
而在略显纷乱的药师队伍旁,墨少洲和苏倚川的目光却如出鞘的利刃,更加锐利而深邃地刺向宁识。
就在药师谷众人手忙脚乱炼制丹药之际,道阶上方骤然传来几声凄厉的惨叫。
几道身影如同断线的傀儡般翻滚着直坠而下,竟是剑影宗的弟子!他们身上带着新鲜的伤口和浓烈的冥气。
墨少洲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地扫过惨状:“剑影宗的人?看来傅凌渊已经带队上去了?”
宁识轻“啧”一声,咂咂嘴:“自然,有这些心甘情愿的踏脚石在前开道,他自然如鱼得水,健步如飞。”
上方传来更为激烈的厮杀声和金铁交鸣,残留的剑影宗弟子们被更凶狠的冥魁团团围困,个个杀红了眼。
其中一人带着满腔愤恨嘶吼:“顺钦老狗使诈!这些鬼东西根本不分敌我!他想害死我们!”
混乱中,还有几个心有不甘的弟子觑见些许空隙,试图趁机脱离队伍朝更高处冲刺。“大师兄还在此地奋战,你们这几个也配抢先!”
一声冷叱破空,阿淇如疾风般掠至,凌厉的腿风毫不留情地将那几人狠狠踹飞!哀嚎声中,身影重重砸落在冰冷石阶上,激起一片烟尘。
余下的剑影宗弟子目睹此景,眼中怒火翻腾,却不敢发作,只能死死压抑着。
袁开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声音冰寒刺骨:“没有大师兄在前顶着威压,你们这帮废物连站在此地的资格都没有。给我认清楚自己的位置,再有妄动者,莫怪门规无情!”
而在最前方,离那云雾缭绕、神光隐现的问霄台越近,傅凌渊就越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散发出的磅礴伟力,那力量对他而言充满了一种致命的、难以抗拒的吸引。
剧烈的消耗和道阶的挤压似乎都被他抛诸脑后,他脸上原本的肃杀被近乎贪婪的狂喜取代,眼中精光暴涨:“造化…果真是天大的造化之地!合该为我所得!”
林景川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死死锁住上方傅凌渊几近癫狂的身影,忧心如焚:“这般痴态,他难道真不明白那问霄台内是祸是福尚未可知?不能让他犯险,我去寻他回来!”
宁识柳眉倒竖,几乎要跳起来,张开双臂挡住去路,:“林景川!你今日是来做奶母的不是?剑影宗的人闯刀山下火海关你何事!什么闲事都想插一脚,你真当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菩萨了?!”
林景川被这劈头盖脸的喝止定在原地,脸上写满无奈:“阿识!傅凌渊若是在归元宗地界道街之上出了差池,剑影宗岂肯善罢甘休!这干系你我如何能担得起?更何况…”
他抬手指向那涌动的冥魁洪流,语气骤然加重,“你看这些鬼物随道阶增强而愈发狂暴。若真让傅凌渊踏入问霄台,引动了其中未知之力,他自身安危事小,若再引得天降灾厄,令这些冥魁凶威大盛,又该如何收场?岂不是拖累所有人!”
宁识本想再驳,脸上闪过挣扎和一丝认同的讪然:“行了行了,就你大道理多!你上去他只会更疯,指不定以为你是去阻他道途,见不得他好,那张臭嘴又不知要吐出多少阴阳怪气来恶心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你们赶紧上来,我先上去找他。”
金光浩瀚的问霄台入口已然洞开,那门扉之内,强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灵气漩涡旋转奔腾,散发出致命而原始的吸引力。
傅凌渊的心双目炽热,脚步被本能牵引着,一步步走向那辉煌而凶险的门户。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裹挟着劲风,悍然挡在他与光门之间,是宁识。
她衣袂翻飞,面沉如水,声音如同碎冰撞击,带着穿透喧嚣的厉色:“傅凌渊!你那脑袋莫不是被猪啃空了!睁开你的眼睛看清楚!如此多的冥魁环伺咆哮,这鬼地方凶煞之气冲天!你真当那顺钦老狗是活菩萨,会将这天大的好处拱手相让?天底下有这等便宜给你占?!”
“宁识!”傅凌渊被硬生生打断前路,眸中瞬间爆发出刺骨的杀意,如同万年不化的玄冰,“我不曾阻拦你的仙途,你倒敢来挡我的大道?你真以为我惧了你?!”
话音未落,他腰间炼冥剑已是龙吟出鞘,一道惨碧色的诡异剑光撕裂空气,带着森然死气,毫无预兆地直刺宁识面门!
宁识气极反笑,腰身一拧,寂听剑悍然格挡。“锵——!” 刺耳的金铁交鸣伴随着两股截然不同灵力碰撞激荡出的赤金流火。
“蠢驴!好坏话都分不清?!这分明是诱你自投罗网的死局,看不出这里头全是邪气冲天的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