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的血腥气尚未散尽，众人正对着满地妖灵鼠的尸身松一口气，忽听地砖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那声音初时极轻，像有什么东西拖着鳞片碾过石面，带着种黏腻的摩擦感；
渐渐近了，又化作“沙沙”的刮擦声，尾椎扫过墙角时，还会带起一阵细碎的碎石滚动声——分明是条巨蛇正在靠近。
“戒备！”有人低喝一声，刚放下的刀剑瞬间出鞘，寒光映得众人脸色发白。
就在这时，荣逸尘往前一步，轻轻按住身旁护卫的手臂。
他眉头微展，眼神里不见半分惊惧，反倒带着点了然的温和，声音平稳得像一潭静水：
“大家别担心，不是敌人。”
话音未落，后院月亮门的阴影里已滑出一道黑影。
那黑蛇足有水桶般粗壮，通体鳞甲乌亮得泛着暗光，在烛火下流转着绸缎般的光泽。
它身长约莫四五米，蜿蜒爬行时不见丝毫狰狞，反倒透着种奇异的优雅，高昂的头颅微微晃动，竟真如得胜归来的将军般带着几分矜持的傲气。
厅内瞬间静得落针可闻。尽管荣逸尘说了不是敌人，可当那碗口大的蛇头转向众人时，还是有人忍不住倒吸冷气。
那乌沉沉的竖瞳扫过之处，众人皆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这般庞然巨物，纵使眼神温顺，也足以让人脊背发寒。
可当蛇头转向荣逸尘时，奇迹般的变化发生了。
那原本带着几分威严的头颅微微低下，竖瞳里的冷光褪去，竟添了几分憨态。
它对着荣逸尘轻轻吐了吐信子，舌尖分叉点过他的靴面，那模样分明是在撒娇。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张本该狰狞的蛇脸上，竟真能读出几分讨巧的意味，像个做完好事、巴巴等着大人夸奖的小孩。
荣逸尘失笑，抬手摸了摸它的头颅，黑蛇立刻兴奋地晃了晃脑袋，鳞片摩擦声都变得轻快起来，那副乖巧模样，哪还有半分凶兽的样子。
厅内的气氛因黑蛇的存在稍缓，却又被更深的凝重笼罩。
荣烽冽望着那温顺蹭着荣逸尘掌心的巨蛇，眉头紧锁，沉声问道：
“逸尘，它是……”
荣逸尘指尖划过蛇鳞，语气平淡：“是大哥的灵宠。他们上战场时，怕城内不安稳，特意将它留下。”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有自己清楚，这哪是什么“特意留下”。
分明是他察觉城内有异动，事先从大哥那里“借”来的帮手——荣逸瑾视这灵蛇如自身血肉，若知道它被派来“吃”老鼠，怕是要提剑来寻他算账。
此时厅内早已乱作一团。
角落里，军医正用烈酒冲洗伤兵溃烂的伤口，断骨处的呻吟与妖灵鼠残留的腥气混在一起，令人心头发紧。
一些还尚有战斗力的士兵拄着刀站起身，脸上满是焦灼：
“府内虽清剿干净，可城外一点动静都没有，太不正常了。”
他们自发组织起来，正要往外探查，却被拦住。
荣烽冽的目光落在荣逸尘微微泛白的唇色上，喉结滚动了几下。
他怎会没注意到，方才最后一波妖灵鼠突袭时，荣逸尘为护众人，指尖凝起的灵力明显滞涩了一瞬，退开时嘴角隐现的血迹更是没逃过他的眼。
可眼下这局面，城内寂静得像座死城，能凭一己之力秒杀鼠群的，恐怕只有荣逸尘了。
他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成了犹豫的沉默，眉头拧成个川字，指节捏得发白。
“荣公子！”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僵局。
身材魁梧的方旭跨步上前，肌肉贲张的臂膀上还带着未干的血渍，他对着荣逸尘深深一揖：
“在下镇诡司方旭，有个不情之请——恳请您随我等出去看看，救救城内其他百姓和伤兵！”
话音未落，接连几个镇诡司成员“噗通”跪倒在地，龙耀军的士兵也陆陆续续跟着单膝触地，厅内瞬间响起一片恳切的请求。
荣逸尘望着满地跪着的人，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太清楚这种心情了——人在绝境时，总会拼命抓住最强大的那根浮木。
若这浮木肯伸手，便是救世主；若不肯，便成了冷漠的旁观者。
这算不得错，却像一张无形的网，温柔地勒住强者的脖颈，名为“期望”，实为“绑架”。
“逸尘，”荣烽冽终是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沉重，“如果你还可以，叔父也求你帮帮他们吧！”
“不行！”一个清脆的少年音突然响起，格外突兀。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那个先前护着荣逸尘、手里还攥着断枪杆的少年石头。他涨红了脸，梗着脖子喊道：
“荣公子只是个医者！他刚刚出手已经帮了我们大忙，你们怎么能要求他再去拼命？”
荣逸尘闻言一怔，抬眼看向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小身影。
少年明明腿都在抖，却还是梗着脖子瞪着众人，像只护崽的幼兽。
他忽然挑起眉头，眼底闪过一丝饶有兴致的笑意——这叫石头的少年，倒是个有趣的。
众人脸上掠过羞赧，他们何尝不知这般强求有失体面，可方才与妖灵鼠缠斗的惨烈仍在眼前，他们此刻出去，不过是白白填了鼠腹。
有人攥紧了兵器，有人咬了咬牙，终究是齐齐站起身，对着荣逸尘拱了拱手，转身便要往外走。
荣逸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们这样出去，也于事无补。我不想刚救回来的人再去送死。”
他低头看向脚边的黑蛇，指尖轻轻敲了敲蛇头：“小家伙，跟我去外面逛逛如何？”
黑蛇吐了吐信子，庞大的身躯微微起伏，像是在应和。
荣逸尘又转向荣烽冽：“叔父，府内的事交给你了，注意安全。把后院那两位也抬到前厅来，彼此有个照应。”
荣烽冽望着他，终究没有说什么，重重一点头：“好！”
………
星耀城的街市死寂得可怕。
白日里吆喝叫卖的喧闹荡然无存，只有风卷着枯叶掠过空荡的货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一处地窖入口外，三十几只猫儿大小的妖灵鼠正围着门板疯狂撞击，尖牙啃噬木头的“咯吱”声刺耳至极。
它们灰黑色的皮毛上沾着暗红的血肉，三角眼里闪烁着贪婪的光，显然刚饱食过——门板缝隙里渗出的血迹，便是最好的证明。
地窖内，二十几人挤在黑暗里，老人死死捂住孩子的嘴，不让那压抑的啜泣漏出去。
几名龙耀军伤兵握紧了断刀，后背抵着潮湿的土墙，听着门板越来越响的晃动声，额头渗出冷汗。
“你们在这里是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声音突然从阴影里传来，像冰珠落在玉盘上，清冽却带着寒意。
荣逸尘缓步走出，玄色衣袍扫过满地狼藉，每踏出一步，便有一只妖灵鼠发出凄厉的尖叫，随即爆成一团血雾。
妖灵鼠群瞬间慌了，为首的那只调转方向便要逃窜，却被一道黑影猛地拦住——黑蛇不知何时已绕到它们身后，庞大的身躯圈成铜墙铁壁，鳞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逃窜的妖灵鼠撞在蛇鳞上，当即脑浆迸裂。其余畜生见状，吓得四肢瘫软，却被无形的力量禁锢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荣逸尘步步逼近。
不过片刻，最后一只妖灵鼠在血雾中消散。
荣逸尘抬手挥去身前的腥气，黑蛇则用尾巴轻轻拨了拨门板，发出“笃笃”的轻响，像是在告知里面的人：危险解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