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七十年的春天,地中海西部的海风似乎都带着格涅乌斯·庞培胜利的气息。
他如愿以偿地坐上了执政官的象牙椅座,而此刻,他正用剿灭海盗的赫赫战功,如同最耀眼的金粉,一层层地涂抹在自己那因莱乌齐奥山失利而稍显黯淡的“青年才俊”的光环之上。
前七十一年阿雷利亚会议中,元老院敕令赋予他肃清西地中海海盗的重任,他执行得雷厉风行,甚至可称得上残酷、高效。
舰队如同篦子般篦过第勒尼安海、撒丁海和巴利阿里群岛的海域,海盗的巢穴在罗马军团和舰队的怒火下化为齑粉,悬挂着海盗骷髅旗的残骸如同肮脏的浮木,点缀着重新变得“安全”的蔚蓝色海面。
到了三月末,捷报频传,庞培驻跸于科西嘉岛的阿雷利亚,享受着岛上总督梅特鲁斯·皮乌斯的殷勤款待,沐浴在即将彻底完成使命的荣光之中。
他那颗因权力和胜利而重新鼓胀起来的心脏,正盘算着如何用这份功绩,在罗马城掀起更大的崇拜浪潮,彻底压倒那些来自东方的,关于“命运之矛”的该死的哈斯塔·法塔利和本该属于自己的马格努斯的“噪音”。
此时的庞培正享受着数年来最好的,最惬意的时光,他作为执政官针对苏拉体制而进行的改革取得了巨大的成功,由此在罗马城获得了巨大的声望。
如此一来,一个文治,一个武功,给了庞培莫大的信心。想来自己卸任执政官的时候总可以让元老院也给自己颁发一个称号。
叫什么好呢?
嗯,想一想,似乎可以叫做“革新者!”对,这个好——诺瓦托——非常好。
以后就可以使用三名法来称呼自己——格涅乌斯·庞培·诺瓦托努斯,就不再是骑士了。多好的名字啊!
就在这时,似乎命运女神再一次眷顾了他。一份意想不到的“战利品”被送到了他的面前。
“报告执政官阁下!”一名风尘仆仆的百夫长立正行礼,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我们在岛北部一个废弃的渔村里,抓获了两条大鱼……呃,两位重要人物!”
庞培正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切割着盘中的烤鱼,闻言头也没抬,只是鼻腔里发出一声慵懒的“嗯?”。
“是……是伦图卢斯阁下和奥雷斯特斯阁下……去年的执政官!”百夫长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庞培手中的小刀停顿了一下,锋利的刀尖在瓷盘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惯于在战场上睥睨四方的眼睛里,此刻翻涌起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惊讶、厌恶,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算计。
庞培眼珠乱转,慢慢放下刀叉,用餐巾优雅地擦了擦嘴角。
“那就……带上来。”他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
不多时,两个形容狼狈、衣着破旧的男人被士兵推搡着带了进来。曾经象征着罗马最高权力的紫边托加袍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粗糙的羊毛外套,沾满了海盐和泥土。
普布利乌斯·伦图卢斯·苏拉,是大独裁者苏拉的亲侄子,苏拉党的骨干成员。
曾经意气风发的脸庞如今深陷,眼窝发黑,胡须杂乱,只有那双眼睛还残留着一丝昔日贵族的倨傲,此刻却混杂着惊恐和强装的镇定。
卢基乌斯·奥雷斯特斯则更显不堪,他本就佝偻的身体似乎因担惊受怕而更加“婆娑”,脸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停地哆嗦着,眼神躲闪,不敢直视庞培。
“庞培,哦,我亲爱的庞培!伟大的庞培……”
伦图卢斯一眼看到端坐在主位、如同神只般威严的庞培,仿佛溺水者抓住了浮木,猛地挣脱了士兵的束缚,踉跄着向前扑了几步,脸上挤出一种极其夸张、近乎谄媚的悲戚,“诸神在上!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真是……真是命运的恩赐啊。”
伦图卢斯努力想挺直腰板,恢复一点执政官的尊严,但那破旧的衣服和狼狈的姿态让这努力显得无比滑稽。
奥雷斯特斯也像反应过来,连忙跟着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庞培阁下!伟大的执政官!救救我们!我们……我们是被冤枉的!”
庞培心里有些不耐烦,甚至有些反感,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脸上尽量表现得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如同冰冷的鹰隼,审视着眼前这两只掉光了毛的公鸡。
“冤枉?”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金属般的冷硬,“元老院的敕令写得清清楚楚,伦图卢斯、奥雷斯特斯,在共和国危难之际,背弃誓言,抛弃罗马人民、军队和元老院,仓皇出逃……是为叛国者。”他刻意加重了“叛国者”三个字的发音。
伦图卢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了,那是羞耻和愤怒混合的颜色。
“叛国?不!庞培!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庞培的餐桌上,“我们是执政官!我们号召全城抵抗你和克拉苏的非法进军!我们从未背叛罗马!我们只是……只是……转移,对,战略转移!只是战略转移!为了保存共和国的火种!”
“战略转移?”庞培嗤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从罗马‘转移’到特腊契纳海滩?然后一起‘转移’到撒丁岛,再‘转移’到科西嘉的渔村里?多么精妙的‘战略’啊。”他的嘲讽如同鞭子,抽打在两人脸上。
伦图卢斯的脸由绛紫色转为惨白色,他知道强辩无用,立刻换上了一副更加恳切、甚至带着点讨好的表情,搬出了最后的底牌:“庞培……看在我叔叔的份上,看在苏拉阁下的份上。”
他凑近了一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只有他们那个圈子才懂的亲昵,“你还记得吗?当年在苏拉大人的别墅里,是谁在你第一次指挥军团之前,在他面前极力称赞你的勇气和潜力?是我!
是谁在你和那些老顽固元老起冲突时,为你说话的?是我!
是谁极力赞成你去西班牙对付塞多留,让你遂了心愿的?还是我!
庞培,这么多事,这么多次,支持你的人是我,是我,还是我。最看得起你的人,用行动支持你的人,是我!
就算你不信,那我问你,不管怎么说,我都没和你对着干吧?我没有一次,哪怕一次和你对着干!
你进军罗马,非法的,对不对?那你……你要我怎么做?我可是执政官,我和奥雷斯特斯……我们是执政官啊,我们谴责你,不应该吗?总得做做样子吧!
假如……调换一下,是我和奥雷斯特斯领着十几万大军进攻罗马,你和克拉苏是执政官,你怎么办?直接下敕令准许我们进入罗马?
对吧……对吧?庞培!
而且……对,是,我是让那些人去抵抗力了,去对付你!可是他们能打得过你吗?是个人都知道他们不是你的对手。你想想,如果我当时带着他们跑了,出了罗马就会四散而逃,你怎么办,你能称心如意吗?还不是把他们扔下好?”
“嘿嘿,伦图卢斯你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还得谢谢你?”
“难道不是吗?不应该吗?”伦图卢斯瞪大眼睛一脸无辜地看着庞培,“庞培,我说的有一句是假话吗?”
这番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庞培那冰封般的表情下激起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他当然记得。苏拉的时代,伦图卢斯确实利用其侄子的身份,在苏拉面前为他庞培说过不少好话,帮他铺平过一些道路。这份旧情,在权力场上有时轻如鸿毛,有时又重若千钧。
庞培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