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四那一声划破夜空的惨叫,成了黑山屯一个时代的尾音。
天亮后,赵卫国和李金虎亲自押着被捆得像粽子一样的李老四三人,送去了镇上的派出所。
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出来看,那眼神没有同情,只有鄙夷和后怕。
这帮人动的不止是叶凡,是全村人的命根子。
叶凡没去,这点小事,不值得他浪费时间。
他正陪着陈教授,站在后山那片被挖得千疮百孔的土地上。
清晨的薄雾,非但没有给这里带来半分诗意,反而和着煤灰粉尘,让空气变得更加黏腻和呛人。
陈教授手里拿着个小巧的土壤取样器,每走几步,就蹲下去,小心翼翼地钻起一抔土,放在鼻子下闻闻,又用手指捻一捻,眉头越皱越紧。
“小叶啊,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陈教授扶了扶眼镜,指着脚下一片泛着油光的黑土地,“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土地污染了。为了追求煤的产量,他们用了些土办法,大量使用了硫磺助燃,导致土壤酸碱度严重失衡。你看这颜色,这土,基本上已经‘死’了。别说种果树,就是种生命力最强的杂草,都够呛。”
跟在后面的村民们一听,心顿时凉了半截。
“那……那咋办啊?陈教授?这山……还有救吗?”一个村民小心翼翼地问。
“救,当然有救。”陈教授看着他,又看了看叶凡,眼神里多了一丝赞许,“要救,就得下猛药。首先,要把表层这至少半米深的死土全部铲走,换上新土。然后,要用大量的草木灰和农家肥进行中和改良。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费时费力,更费钱。”
换土?
全村人面面相觑,这后山光秃秃的,上哪儿找那么多新土去?
叶凡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点,他指着山下那条浑浊的小河,以及河对岸大片的荒滩。
“土,就从那里来。把河道里的淤泥挖出来,既能清淤,又能得土。河对岸的荒滩,也可以利用起来。至于草木灰和农家肥,就更简单了。全村的灶膛,全村的牲口棚,就是我们最大的肥料厂。”
陈教授听得连连点头:“没错!思路完全正确!清淤的河泥是上好的有机肥土!小叶同志,你可真不像个庄稼人,倒像是我农大毕业的高材生!”
村民们听得云里雾里,但他们听懂了一件事,那就是叶凡有办法。
只要跟着叶凡干,这事儿,能成!
解决了土的问题,陈教授又带着众人,在山上转了整整一上午。
最后,他停在了一片地势相对平缓,但却杂草丛生,异常荒凉的山坡前。
“就是这里了!”陈教授指着这片山坡,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这里背风向阳,坡度适中,而且下面有地下水流过的迹象,是整个后山,风水最好的一块宝地!如果我们能先在这里,成功种下第一批果树,那整个山的治理,就成功了一半!”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脸上的喜色却瞬间凝固了。
李金虎的旱烟袋从嘴里掉了下来,赵卫国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陈教授,这……这地方不行啊!”赵卫国面露难色。
“怎么不行?这地方多好啊。”陈教授有些不解。
“这地方……叫‘寡妇坡’。”李金虎捡起烟袋,声音都低了几分,“邪性得很。而且,这片地……是何婆婆家的。那个老太太,不好惹啊。”
何婆婆。
这三个字一出来,在场的村民们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混杂着同情和畏惧的复杂情绪。
何婆婆是村里的一个“名人”,也是一个禁忌。
她不跟任何人来往,一个人孤零零地住在山坡下的那间破茅草屋里。
谁要是敢靠近她的地盘,轻则被骂个狗血淋头,重则会被她用弹弓打出来的石子,在脑门上留下一个大包。
“一个老太太,能有多难惹?”叶凡问道。
“叶小子,你不知道。”赵卫国叹了口气,“何婆婆那人,不是钱能解决的。前几年,有城里的干部下来,想在她那块地盖个信号塔,好说歹说,又是给钱又是给粮票,她硬是不同意,拿着菜刀把人给撵出去了。她说,那山坡是她男人和娃的坟,谁动,她就跟谁拼命。”
男人和娃的坟?
叶凡的眉头微微皱起。
“是啊。”李金虎接过话头,语气沉重,“二十多年前,学大寨那会儿,组织大家上山修梯田,结果遇上了塌方。何婆婆的男人和她才十岁的儿子,都没跑出来……尸骨就埋在那山坡下面。从那以后,她就疯疯癫癫的,见谁都像仇人。”
原来是这样。
叶凡沉默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片地如此荒凉,却无人敢动。
那不是一片普通的荒地,那是一个女人心里,一座荒芜了二十年的坟。
陈教授也听明白了,他惋惜地摇了摇头:“那就没办法了,这种事,强求不得。我们再找别的地方吧,虽然条件差了点,但也不是不行。”
村民们也都松了口气,没人想去触何婆婆那个霉头。
叶凡却看着那片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寂寥的山坡,缓缓地摇了摇头。
“不。”
“就选这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叶小子,你……”
叶凡没有解释,他只是看着远处那间孤零零的茅草屋,对众人说道:“你们先回去吧,组织人手,明天开始清淤挖土。这件事,我来处理。”
说完,他便一个人,迈开步子,朝着那间在所有人眼中如同龙潭虎穴般的茅草屋,径直走了过去。
身后,几十道目光充满了担忧和不解。
在他们看来,叶凡这是要去挑战一个根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用钱都砸不开的铁锁,用道理能说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