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薄雾裹着凉意,渗进《民生报》编辑部的窗户。李阳对着电脑屏幕猛灌了口冷咖啡,褐色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压不住眼底的疲惫与焦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文档铺了整整三页,“淮河水利工程”几个字被红笔圈了十七次,旁边还标注着各种可疑时间线——某篇质疑古碑解读的报道如何突然登上所有门户网站头条,几个常年关注民生的微博大V为何在同一时间失声,省报那篇“古碑预言实为巧合”的专访又为何漏洞百出。
作为跑了十年社会新闻的记者,他的职业敏感早已像雷达般锁定了阴谋的痕迹。“这绝不是巧合,”李阳指尖在键盘上敲出这句话,又猛地删掉——现在还不是下结论的时候,他需要更实的证据。
“李哥!查到点东西!”实习生小陈抱着笔记本电脑,几乎是冲进了办公室,额头上还沾着跑出来的汗。他把屏幕转向李阳,上面是某公关公司的内部邮件截图,发件人备注是“宏业传媒-策划部”。“这家叫‘宏业传媒’的公司,三天前下午两点十七分,给二十三家本地及省级媒体发了统一通稿,标题都一模一样,连标点符号都没改——《专家解读:淮河古碑无特殊含义,勿过度联想》。”
李阳立刻放大邮件附件里的银行流水单,目光顺着付款方账号往下扫,瞳孔骤然收缩:“付款方是‘昌盛建材’?这不是王胖子旗下的公司吗?”他手指继续滑动,指着收款账户户主那一栏,声音都沉了几分,“收款账户户主是刘梅——省报刘主编的老婆!”
证据链突然串上了关键一环。李阳抓起桌上的录音笔塞进帆布包,又把笔记本电脑里的资料快速拷贝到U盘,塞进衬衫内袋:“小陈,跟我去见个人。”
清晨五点半,早市已经热闹起来,油条下锅的滋滋声、豆浆摊的吆喝声混着水汽弥漫在街头。李阳在拐角那家老字号馄饨摊前找到了周明——这位退休前曾担任淮河水利工程监理的老工程师,正戴着旧草帽,低头给客人舀馄饨。
“周工,我是《民生报》的记者李阳,想跟您了解下三年前淮河大坝的情况。”李阳把记者证递过去,语气放得轻柔。
周明舀馄饨的手突然顿住,铁勺在碗沿磕出清脆的响。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先是疑惑,随即闪过一丝警惕,左右扫了眼周围的食客,才压低声音:“你问淮河大坝?三年前那场特大暴雨后,下游三号坝体就出现过横向裂缝,有半指宽!当时施工方连夜用灌浆糊住了,还威胁我们这些监理不许往外说......”
话音未落,一辆无牌的黑色面包车突然停在路边,车窗缓缓降下,两个戴着墨镜的男人正死死盯着馄饨摊的方向,目光像针一样扎过来。
“别说了!”周明脸色骤变,猛地把碗扣在桌上,馄饨汤溅出几滴在桌布上。他抓起靠在桌边的旧自行车,推着就往巷弄里跑,佝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早市的人流中。
李阳刚要追上去,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弹出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附件是一张照片——他五岁的女儿背着小书包,正站在幼儿园门口挥手,拍照的人显然离得很近,连女儿发梢的蝴蝶结都拍得清清楚楚。照片下面只有一行字:“有些事不该管,管好你的家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手攥紧,李阳攥着手机的指节泛白,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涩意,转身对脸色发白的小陈说:“你先回单位,把我们整理的材料备份三份,一份存云端,一份锁进报社的保险柜,还有一份你自己藏好,别让任何人知道。”交代完,他抓起车钥匙,快步走向停车场——现在不能退,一旦退了,不仅之前的调查白费,家人也可能被盯上。
半小时后,李阳驱车来到城郊的考古队驻地。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考古队长赵教授正戴着老花镜,盯着电脑屏幕上石碑的三维扫描图,激光扫描仪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看到李阳出示的记者证,赵教授先是犹豫,随即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折叠椅:“实不相瞒,我们发现石碑时,还在旁边的土层里找到了一批明代竹简。那些竹简上记载着‘官仓硕鼠盗修河银两,致堤坝溃决’的细节,跟现在的情况......”他话没说完,突然停住,眼神暗了暗,“但昨天夜里,存放竹简的仓库被盗了,所有竹简都不见了。”
“谁有仓库钥匙?”李阳追问。
“除了我,只有水利局派来的安保人员,说是来帮我们看管文物的......”赵教授说到这里,突然闭口不谈,转而指着电脑屏幕,“你看这处刻痕,放大后能看到‘万历十五年’的字样,正好对应史料里万历十五年淮河溃坝的事件。当时也是因为官员贪墨修河经费,才导致堤坝不顶用。”
李阳拿出相机,想拍下屏幕上的刻痕,刚对准焦距,相机突然自己响起了快门声——不是他按的。他猛地回头,只见角落里,一个穿着安保制服的男人正快速收起手机,转身就往帐篷外走。
“站住!”李阳大喊一声,拔腿就追。但等他冲出帐篷时,只看到一辆摩托车的背影,车轮卷起的尘土迷了眼,摩托车很快消失在乡间小路上。
傍晚时分,李阳回到报社。推开办公室的门,他心里咯噔一下——自己离开前特意关上的电脑,此刻屏幕亮着,桌面上的文件夹全被打开,之前存在里面的调查资料、邮件截图、银行流水,全都不见了。他瘫坐在椅子上,指尖划过抽屉里女儿的照片,照片上女儿的笑脸让他鼻子发酸。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铃声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李阳犹豫了一下,接起电话,听筒里传来一个沙哑的男声:“我知道谁偷了竹简,也知道大坝的事。老地方见,别带其他人。”说完,电话就挂了。
“老地方”是城郊的废弃码头,多年前李阳曾在这里采访过码头工人,后来码头废弃,就成了少有人来的地方。夜色渐深,潮水拍打着锈迹斑斑的铁架,发出“哐当哐当”的响,像是老旧的钟在敲。李阳握着录音笔的手心全是汗,冰凉的海风灌进衣领,让他打了个寒颤。
阴影里,一个瘸腿的老头慢慢走出来,左腿有些跛,手里拄着一根旧拐杖。“我是周明的徒弟,当年跟着他一起参与过大坝维修。”老头声音很低,“周工怕连累我,没敢跟你多说,但他把当年的施工记录给了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U盘,递向李阳,“这是当时的隐蔽工程记录,王胖子他们为了省材料,把坝体里的钢筋间距拉大了五厘米,根本达不到设计标准。”
就在U盘即将碰到李阳指尖的瞬间,远处突然传来引擎声,两道刺眼的车灯划破夜色,朝着码头的方向驶来。
“他们来了!”老头脸色大变,猛地把U盘塞进李阳的口袋,推了他一把,“你快跑!我引开他们!”说完,他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冲向相反方向,嘴里还故意喊着:“在这里!来抓我啊!”
李阳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王胖子站在越野车旁,手里把玩着一根棒球棍,嘴角勾着阴狠的笑。他不再犹豫,转身就往码头尽头的河边跑,纵身跃入冰冷的河水。浪花瞬间吞没了他,口袋里的U盘硌着肋骨,明明是塑料的材质,却像块滚烫的烙铁,烫得他心口发疼——那里面装的不仅是证据,更是无数沿河百姓的安危。
当李阳挣扎着爬上对岸,浑身湿透地瘫在草地上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他掏出手机,屏幕上是周明发来的短信,只有一句话:“石碑不会说谎,就像淮河不会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