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流域的防汛指挥中心像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盘踞在城市边缘的高地上。深夜里，只有它通体亮着冷冽的蓝光，屏幕的光晕映在每个人紧绷的脸上，连空气都带着机器运转时的微热与凝重。
林江揉着发酸的太阳穴，指尖在布满水雾的玻璃上无意识地划着，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窗外的暴雨已经连下了三天三夜，雨帘密得像道不透风的墙，风裹着雨丝斜斜地抽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远处，浑浊的淮河河水正疯狂地啃噬着堤坝，浪头拍岸的声音隔着窗都能听见。监测屏幕上的水位曲线更是像条脱了缰的毒蛇，带着令人心悸的弧度，每分每秒都在倔强地向上窜动，距离警戒水位只剩最后半米。
“江哥，城东排涝站的压力传感器又报警了。”新来的技术员小张声音发颤，额前的碎发被冷汗粘在苍白的皮肤上，握着鼠标的手止不住地抖，“这已经是今晚第三次了，前两次重启设备还管用，这次……报警停不下来了。”
林江接过小张递来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跳动的红色警报灯一下下刺得人眼睛生疼，压力数值早已超出了安全阈值。他指尖快速滑动屏幕翻看着数据流，忽然注意到几行突兀的乱码，像一堆没头没尾的符号，硬生生挤在整齐的监测数据里，格外扎眼。这种异常半小时前在城西监测点也闪过一次，当时他只当是连日暴雨让设备受潮，没太往心里去，只让技术员记录后重启了设备。
“把近一小时的原始数据包全导出来，备份到本地硬盘。”他按住小张颤抖的肩膀，指腹能清晰感受到布料下肌肉的痉挛，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石头，“立刻调用备用电源，切断所有外部网络连接，快！”
话音未落，整面墙的监控屏突然“滋啦”一声，紧接着爆发出刺耳的蜂鸣。原本整齐排列的绿色数据流瞬间乱了套，如同被打翻的墨水瓶，黑色的乱码争先恐后地在屏幕上蔓延，一点点吞噬着代表水位、压力的绿色数值。不过十几秒，几个关键监测点的图标“唰”地变成了刺眼的红色，在一片漆黑的乱码里，像被生生剜出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怎么回事？！”值班的老周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拍向桌角的应急按钮，金属面板被他拍得凹下去一块，“备用系统呢？怎么没自动启动？！”按钮按下去，屏幕依旧是一片混乱的红与黑，应急灯却“啪”地亮了，橙黄色的光把人脸上的慌张照得一清二楚。
林江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他死死盯着屏幕，就在乱码汹涌的间隙，一行诡异的字符一闪而过——是个用二进制代码拼凑的笑脸，歪歪扭扭的，透着股戏谑的恶意。这绝不是设备故障！有人在远程动手脚，在篡改数据！
“是黑客！”他猛地踹开服务器机房的铁门，冷风裹挟着灰尘从门缝灌进领口，激得人打了个寒颤。他回头冲小张吼道：“快联系网安支队！让他们带技术人员立刻过来！他们用的是分布式攻击，不止一个端口，正往死里瘫痪我们的应急响应模块！”
机房里，服务器的指示灯疯狂闪烁，红的绿的混在一起，像濒死的野兽在哀鸣。林江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密集得像雨点，试图手动建立临时防火墙。但对方的攻击太猛了，如同决堤的洪水，刚用代码补好一处漏洞，另一处又被撕开更大的口子，防火墙的防御数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掉。
“江哥你看！”小张突然尖叫起来，声音里带着哭腔，指着中央大屏——原本混乱的乱码突然退去，一行血色的文字缓缓浮现，刺得人眼睛发疼：“关闭泄洪闸，否则后果自负。”
林江的脊椎瞬间窜过一阵寒意，冷汗“唰”地浸湿了后背的衬衫。他抬手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再过四十分钟，就是今晚最佳的泄洪窗口，上游的洪峰正憋着劲儿往下冲，一旦错过这个时机，下游三万亩良田、七个村镇，都得在黎明前变成一片泽国。他猛地想起上周检修时的细节——当时发现三号机房的防火墙参数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接口处还有道新鲜的划痕，他当时随口问了句，同事说可能是检修时不小心碰的，他便没再追究。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内鬼留下的后门，给黑客留了条畅通无阻的路！
“小张，带所有人去应急指挥室，锁好门，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准出来。”他一把扯断主机后的网线，接口处迸出的火花在指尖炸开，留下个细小的燎痕，“到了就用加密卫星电话联系省防总，一字不差地告诉他们：淮河流域防汛指挥中心正在遭受恶意网络攻击，核心数据被篡改，请求立即启用省级备用指挥系统！”
小张咬着牙点头，带着几个吓慌了神的同事往应急指挥室跑，脚步声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响。暴雨还在疯狂砸着玻璃幕墙，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手指在急促叩门，催得人心慌。林江摸向主机箱后面——那里藏着个巴掌大的备用U盘，是他按父亲临终前的叮嘱准备的。父亲曾是老防汛人，总说“防患得患失才是救命道”，这离线应急程序是当年九八年抗洪时的老底子，据说靠着它，硬生生保住了整座城市的泄洪节奏。
当他颤抖着将U盘插入接口的瞬间，监控墙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蜂鸣声戛然而止。所有乱码凭空消失，屏幕暗了两秒，随后缓缓亮起，浮现出淮河蜿蜒的河道图，水流的走向清晰可见。几个闪烁的红点正在上游移动——那是今晚本该启闸泄洪的三个闸口位置，此刻却标着“未启闸”的字样。
“他们想让洪水改道。”林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痛感传来，血腥味悄悄在口腔里弥漫开来。他猛地抓起桌上的内部对讲机，声音因为用力而发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各沿线乡镇注意！立刻组织群众紧急疏散！重复！立即启动最高级别的疏散预案，不要等洪峰到了再动！快！”
对讲机里传来一阵忙乱的应答声，林江抬头看向窗外，雨还没有停的意思，但他知道，这场仗，不止要跟洪水打，还得跟藏在暗处的人，拼出个输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