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小道士的身影在前方若隐若现,铜铃声清脆得刺耳。程墨的左手始终按在袖中的铜镜碎片上,指尖能感觉到镜面传来的细微震颤——像是某种警告。
石阶缝里生着暗红色的苔藓,踩上去湿滑黏腻,散发着一股铁锈味。程墨低头细看,这哪里是什么苔藓?分明是干涸的血垢,经年累月渗进了石头缝里。
\"善人小心脚下。\"小道士突然回头,嘴角咧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三年前有个樵夫在这里摔断了脖子,血溅了七八级台阶呢。\"
程墨盯着他过分灵活的眼珠——那对瞳仁在说话时会不自然地上下跳动,像是被人用线提着的玻璃珠子。
\"道长在青云观修行多久了?\"
\"哎呀,记不清啦。\"小道士用惨白的手指戳着腮帮,\"大概……从他们把我埋在后山桃树下那天算起?\"
他边说边蹦跳着转了个圈,道袍下摆掀起时,程墨看见他脚踝上缠着一段红绳,绳结上串着三枚铜钱——这是民间镇压横死之人的手法。
雾气突然变得浓稠,几步之外已经看不清山路。小道士的铜铃声越来越急,程墨的后颈突然一阵刺痛,像是被无数根冰针扎了进去。他猛地回头,雾气中隐约浮现出十几张人脸,有老有少,每张脸都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这些都是来上香的善信。\"小道士的声音忽远忽近,\"师父说,香火越旺,道法越灵……\"
前方出现两盏惨白的灯笼,灯笼后是斑驳的观门,匾额上\"青云观\"三个金字已经剥落大半。门柱上贴着的黄符被风吹得哗啦作响,程墨眯起眼,发现那些符纸上用血画着倒转的八卦。
\"师父在等您呢。\"小道士推开吱呀作响的大门,\"他老人家好久没见到活……咳,没见到贵客了。\"
道观院内铺着青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扭曲的符文,组成一个巨大的阵法。正殿门楣上悬挂着一面铜镜,镜面朝下,正好对着阵法中央。程墨经过时,铜镜突然\"嗡\"地一震,他怀中的镜片瞬间变得滚烫。
\"来了?\"
沙哑的声音从殿内传出。程墨抬头,看见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端坐在蒲团上,手持拂尘,乍看仙风道骨,可当殿外的风吹动他的道袍时,露出的却不是双腿,而是一团蠕动的黑雾。
玄虚老道。
程墨的左眼突然剧痛,那圈红纹像烧红的铁箍般收紧。他看见老道周身缠绕着无数细如发丝的红线,每根线都连接着院外雾气中的一张人脸。
\"程家小子。\"老道笑眯眯地捋须,\"你娘没教过你,见到长辈要行礼吗?\"
殿内烛火\"噗\"地变成绿色,程墨这才发现两侧站着十几个\"道士\",个个面色青白,脖颈上都有勒痕。他们的脚踝都系着红绳,绳头汇聚到老道座下,没入那团黑雾中。
\"我娘教过我。\"程墨慢慢抽出袖中的铜镜碎片,\"见到畜生,不必讲礼数。\"
老道笑容一僵,拂尘猛地挥出!
看似柔软的尘尾突然暴长,如钢针般刺向程墨面门!程墨举镜一挡,\"叮\"的一声脆响,镜面裂痕处迸出一道血光,将拂尘齐齐斩断。
\"照魂镜?\"老道盯着那块碎片,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苏婉宁那贱婢竟把本命法器给了你……\"
他突然拍座而起,那团黑雾瞬间膨胀,露出真容——哪里是什么得道高人?分明是具套着人皮的骷髅,脊椎上缠绕着密密麻麻的红线,每根线都连着一个亡魂!
\"你娘是我炼过最完美的尸傀,可惜被你坏了事。\"骷髅的下颌开合,发出金石摩擦般的声音,\"今日正好拿你的阴阳眼补上!\"
殿内阴风大作,两侧的僵尸道士同时扑来。程墨后退半步,突然将铜镜碎片狠狠按进左眼——
\"啊!!\"
鲜血顺着脸颊滚落,镜片却像融化般渗入瞳孔。程墨的左眼瞬间变成纯粹的黑色,眼白部分浮现出细密的金色符文。他抬头看向扑来的僵尸,轻声道:\"定。\"
所有僵尸瞬间僵在原地,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玄虚老道惊怒交加:\"你竟然……把照魂镜炼成了本命法器?!\"
程墨没有答话。他的视野已经完全变了——能看见每根操控亡魂的红线,能看见老道脊椎上闪烁的命灯,甚至能看见观外雾气中那些挣扎的魂魄。
\"十八年前你在我娘临产时下毒,又在我出生时施咒。\"程墨一步步向前,左眼流下的血在半空凝成细小的刀刃,\"为的就是用母子连心的怨气,炼你的百鬼幡。\"
老道突然狞笑:\"你以为就凭一面破镜子……\"
话未说完,程墨已经抬手虚握——那些血刃瞬间切断老道脊椎上的红线!被操控的亡魂发出尖啸,反身扑向施术者。老道惨叫着想逃,却被自己的拂尘缠住脖颈。程墨这才看清,那根本不是拂尘,而是由无数人发编织成的索命绳!
\"你娘……不会以为这样就结束了吧?\"老道在亡魂撕咬中狂笑,\"百鬼幡已成……你永远……啊!\"
一只腐烂的手突然从地底伸出,抓住老道的脚踝。程墨认出手指上那颗泪痣——是娘亲!
更多的手破土而出,有穿嫁衣的,有裹寿衣的,全是这些年被老道害死的女子。她们像潮水般淹没了惨叫的老道,黑雾中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当啷——
一面漆黑的幡旗从梁上坠落,旗面上浮现出痛苦扭曲的人脸。程墨刚要上前,幡旗突然自燃,火中传出数百个声音重叠的哀嚎。
\"他……把生魂炼在旗子里……\"
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程墨转头,看见苏婉宁半透明的身影站在殿角,比之前淡了许多。
\"你怎么……\"
\"镜碎魂消,我本就要散了。\"她指着燃烧的幡旗,\"快用你的眼睛吸收那些魂魄,否则它们会魂飞魄散!\"
程墨冲向火堆,左眼对准翻腾的黑烟。瞳孔中的金纹疯狂旋转,将涌出的魂魄尽数吸入。每吸收一个,他的眼前就闪过一段记忆——
被活埋的新娘、投井的丫鬟、炼成尸油的孩童……
当最后一丝黑烟没入眼睛时,程墨踉跄着跪倒在地。左眼胀痛得几乎要炸开,但心底却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感觉到那些魂魄在眼中沉睡,等待合适的时机重入轮回。
\"程公子。\"
苏婉宁的身影已经淡得像晨雾。她指向殿后:\"那里有口锁龙井,井底镇着我们的尸骨……\"
程墨强撑着站起来,跌跌撞撞走向后殿。院中果然有口被符咒封住的古井,他撕掉符纸的瞬间,井水突然沸腾,数十具白骨浮出水面。
其中一具戴着断裂的玉镯,正是他娘亲的遗骸。
朝阳初升时,程墨站在青云观残破的大门前。身后的道观燃起熊熊大火,火光中隐约可见许多模糊的身影向天空飘散。
他的左眼还残留着淡淡金纹,袖中多了半块玉佩。山风吹来,带着前所未有的清新。
山脚下,茶摊老板看着腾起的黑烟,吓得打翻了茶壶。再回头时,那个眼睛奇特的年轻人已经不见踪影,桌上只留下一枚湿漉漉的铜钱——
正面是\"太平通宝\",背面却刻着一张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