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绸缎在雾中晃成虚影,\"破茧化蝶\"的墨字突然扭曲成太子密报上的\"幽煞堂\"。冷若寒的太阳穴突突跳动,喉间泛起铁锈味——是今早处理伤口时溅到的血,还是三年前父亲出征前咳在她肩头的那抹暗红?
钢笔尖刺破木板的声响与练武场兵器相撞声重叠。她看见巧月攥着绣帕的手,补丁边缘的硬痂化作父亲战甲上凝固的血渍。\"女子读书无用\"的话音未落,突然变成陌煜言冰冷的\"禁卫军制式\"。
圆脸姑娘颤抖着问\"学了字又如何\",转瞬间换成秋霜哭红的眼睛。冷若寒摸到怀中羊皮卷的纹路,那上面歪斜的契约图正在与案头密报上的兵力部署图重叠。
羊角辫小姑娘仰起的脸被风雪模糊,亮晶晶的眼睛变成小棠举着标本时的雀跃。\"摘星星\"的童音突然裂成爆竹的炸响,惊得她后退半步,撞上身后斑驳的夯土墙。
油墨混着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冷若寒踉跄着扶住门框。指尖触到粗糙的木纹,才惊觉自己已站在学堂门口。小棠清亮的童音刺破回忆:\"冷姐姐快看!\"野雏菊的香气裹着艾草味涌来,却冲不散她掌心小塔挂件灼人的温度。
扎红头绳的小棠举着标本扑过来,天真的童音冲淡了冷若寒指尖残留的血腥味 —— 那是今早处理伤口时沾上的,也提醒着她,平静之下暗潮汹涌。
“周爷爷教我们用艾草熏屋子能防病,和你说的一样!” 小姑娘身上沾着草屑,发间还别着朵野雏菊,笑容灿烂得能驱散冬日阴霾。
冷若寒蹲下身替她整理凌乱的衣领,指尖触到孩子粗布衣裳下嶙峋的肩胛骨 —— 这孩子被救来时,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如今却已能帮着做些杂活。
冷若寒牵着小棠的手,看着讲台上神采飞扬的周明远。老医者布满皱纹的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明朗笑意,干枯的手指灵活地比划着经络走向,台下六十几个孩子仰着脑袋,亮晶晶的眼睛里盛满好奇。
当有孩子用拼音拼出 “足三里” 的读音,周明远激动得胡子都跟着颤动,那模样哪还有半分从前的顽固。
冷若寒轻轻放开小棠的手,拍了拍她瘦弱的肩膀:” 小棠,去上课吧,要听周爷爷的话啰!“小棠用力点了点头,转身蹦蹦跳跳地跑回座位,发间的野雏菊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远处练武场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喝声,女孩子们挥剑的身影与学堂里朗朗书声交织成奇异的和谐。冷若寒望着这片倾注无数心血的秘密基地,喉咙突然发紧。这些从人贩子手中救下的孩子,这些冲破世家桎梏的姑娘,还有那些在新式课堂里眼睛发亮的少年,都是她用命护着、用血养着的希望。
然而这份温情并未持续太久。除夕夜的爆竹声还未散尽,陌煜言便带着满身寒气闯入书房。他展开的密报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太子” 二字刺得冷若寒太阳穴突突直跳。“幽煞堂最后那二百精锐,和京城禁卫军的制式一模一样。” 陌煜言的声音像淬了冰,“冷府的兵力部署,怕是已经摆在御前了。”
冷若寒摩挲着胸口的小塔,冰凉的纹路硌得掌心生疼。记忆如潮水翻涌,恍惚间回到多年前,父亲出征前把她抱进怀里,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慎重:“寒儿,一定要守好你胸口的挂件!”
那时她尚不懂这句话的分量,直到父亲战死后,祖父毅然辞去官身,佝偻着背带着她们母女辗转流亡,那年,她才八岁。
那时她不懂为何要藏起姓氏,不懂父亲战死沙场后,祖母为何对着空棺哭瞎了眼。直到三年前在乱葬岗找到父亲残缺不全的尸骨,她才明白所谓 “马革裹尸”,不过是朝廷粉饰太平的谎言。
寒风拍打着窗棂,将她的思绪拽回现实。墙上的兵力部署图被吹得哗哗作响,红色标注的防线在烛火中明明灭灭。冷若寒握紧毛笔,在 “万” 字上重重顿出个墨点。一万精兵,足够踏平整个冷府。即便能侥幸守住,那些她好不容易培养起来的医者、武者,那些学堂里的幼苗,又要折损多少?
她踉跄着走到祠堂,牌位前的长明灯明明灭灭。想起送最后一位战死者入殓时,老族长颤抖着说:“丫头,冷家的根不能断在我们这代。”
她当时挺直脊背许下的承诺,此刻却重如千钧。指尖抚过父亲牌位上斑驳的刻痕,冷若寒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
现代的知识在这个时代宛如无根之萍,没有电力,再先进的医疗设备也是废铁,没有工业,连最简单的抗生素都无法生产。
目光落在角落的酒坛上,冷若寒的瞳孔猛地收缩。坛身斑驳的刻痕里,仿佛还藏着蒸馏釜中翻涌的白雾。
那些在小塔空间里反复提纯的日夜,那些因度数不足而被弃用的液体,最终都成了如今这坛 “醉仙酿”。
她忽然想起周明远醉酒时憨态可掬的模样,喉间溢出一声轻笑 —— 或许这阴差阳错的产物,能成为破局的关键?
一阵狂风猛地撞开半掩的窗棂,“砰” 的一声巨响惊得烛火剧烈摇曳。远处,一声迟来的爆竹炸响,闷雷般的声响混着雪粒子扑进屋内。
冷若寒盯着跳动的火苗,眼底闪过一丝决然。她抬手招来凝心凝月,声音不辨喜怒:“明日安排一场团圆饭,府里上上下下,从护卫到家丁丫鬟,一个不落都要参加。
到时候给值守的人每人赏一杯‘醉仙酿’,就说是我赏的新春贺礼。”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小塔挂件,“我会亲自去请族老们赴宴,这场年,咱们冷府要热热闹闹地过。”
凝心凝月对视一眼,虽察觉小姐神色有异,却也不敢多问,领命而去。待两人身影消失在风雪中,冷若寒缓缓闭上眼,掌心贴上心口的小塔。塔内,那座复刻的冷府早已灯火通明,只等它的主人们踏入这场精心编织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