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铺满了整座长安城。
一座巨大的建筑物随着光线的偏移,慢慢出现。
那是未央宫的东阙。
高耸入云的阁楼,如同一架升天梯,接壤了天上的第一缕金光。
阁楼边缘。
层叠的斗拱,在升起的光芒下,勾勒出了精细的剪影。
飞檐边上,随风晃动的角铃,传出了悠扬的声响。
啁啾——
圆滚滚的飞鸟从上空盘旋而过。
顺着它飞过的痕迹看去,恢宏的皇宫建筑陡然出现。
它无需多言,只是沉默的矗立在此,便可让人从中感受到皇家威严。
皇宫宫门前。
宽阔的道路两侧,满是刚刚下朝的朝臣。
他们相互结伴,有说有笑地走出了宫门。
举手投足间,尽显儒士的谦卑与优雅。
而随后走出大殿的众人,却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这其中,就有杨兆明的身影。
杨兆明看着刺眼的阳光,不住地叹起了气。
“杨太卜。
陛下吩咐,你还要进宫再次占卜,万不能在此唉声叹气!”
方屹看着愁眉苦脸的杨兆明,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与杨兆明同为太常属官,又有几分私交。
自然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触犯天威。
杨兆明回身看了眼恢宏庄严的皇宫。
闭口不叹,只是轻轻蹙眉,满面愁苦。
这神情,看得方屹嘴角抽搐。
这老东西,他故意的是不是……
早知道,自己就不该搭理他,就让他接着叹算了。
杨兆明见方屹不说话,只好又用力地皱了皱眉心。
看着他这副样子,方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了。
对着天威所在,你也敢这样放肆,就不怕陛下发怒吗?
你有这皱眉叹气的功夫,倒不如直说,想让我帮你做什么?”
方屹拽着他的胳膊,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听到此话。
杨兆明脸上的苦闷才慢慢褪去,微微扬起的嘴角露出了一副得逞的神色。
只是……
“你走慢点!
走这么快做什么,我都要跟不上你了。”
几乎是被方屹拖着走的杨兆明,已经开始微微气喘。
他只有快步小跑着才能跟上方屹的脚步。
闻言,方屹脸上露出了一丝不解。
杨兆明何时变得这般体弱,只是快走几步就喘成这样。
为了迁就他,方屹只好放慢了步调。
杨兆明喘着粗气,开口道。
“昨日我偶见天象有异。
西南方陡现客星,其兆不明。
如今长安城内亦有妖邪作祟......
短短数日,祸事却接连不断。
能处理此事的霍侯爷还在边境抗敌,短日内仍未可归。
我司掌卜筮,对观星辨气之事,终归还是隔了一层。
这才想请您参详一番。
此象主,究竟主何吉凶?
又与当世之人有何关联?
长安城内的祸患是否皆因它而起?”
闻言,方屹蓦得松开了他。
他走远了有三步之遥。
双手背后,眉心微蹙地上下打量着杨兆明。
“你……什么时候也对观星起了兴致?
而且……
之前出现客星的时候,我也未见你如此关心。
这次,怎么就突然上了心?
还不顾僭越之姿,特来问我?”
杨兆明就知道瞒不过他。
念着两人数十年的交情,他伸手将方屹拉到身旁,轻声道。
“实不相瞒。
西南方,正是小女归来的方向。”
方屹眼角微蹙,眉露不解。
他知道杨慕贞在半月前,孤身一人跑去了彭城,而彭城恰巧又位于西南方。
他不明白的是。
杨兆明为何会觉得此次客星的出现,会与他的孩子有关。
两人眼神相交的那一刻,杨兆明就已知晓了他在疑惑什么。
于是便出声解释道。
“我曾在希贤离开的第二日,为她此行占卜过吉凶。
卦象显示,是避无可避的死劫。”
即便已经得知杨慕贞无事。
但当杨兆明说起这件事时,还是倏得红了眼眶。
“可不多日,自省便来信告知她已无事。
只是受了些惊吓,需要在彭城调养数日。
而前些日子,她跟自省已经启程准备回长安了。
算算时间,今天就能到了。”
方屹拧眉沉思了片刻。
突然,他眉心微蹙,眼角稍稍下撇,脸上满是对杨兆明的嫌弃之情。
方屹为人一向沉稳自重,少有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
“你昨夜吃酒了?”
杨兆明看着好端端的话题被突然扯远,脸上有些不悦。
他微微歪着的脑袋,仿佛下一刻就会像山羊似的,顶着无角的头撞方屹身上去。
“你怎么会认为希贤跟那客星有关?
你心里莫不是还认为,长安城内出现的妖邪也与她相干吧。”
杨兆明正欲开口解释。
方屹抬手便让他闭嘴。
看那模样,就差没把鄙夷二字写在脸上了。
“她们之间的联系,也仅仅只是方位一致而已。
常言道,卦不敢算尽,畏天道之无常。
你怎知,就不是你的占卜出了错?”
杨兆明也希望是自己的占卜出了错。
他也不想让,自己放在心窝子里疼爱的女儿,跟妖邪扯上关系。
可他杨家,有一门秘而不宣的占卜秘法。
以寿命做引,便可窥得一丝天机。
善用时机,便可真正的做到逆天改命。
当他以普通占卜法得出杨慕贞必死无疑的卦象后,便动用了此等秘法。
得出的结论依旧是死劫之象。
坚如磐石,无可转圜。
然而。
在卦象的最深处,竟隐有一丝生机。
可这生机也是时隐时现,十有九空。
并且。
此生机不在命数之内,亦不归星官所辖。
无形飘忽,其形异常,超脱于凡人界限。
虽有生机,却让他无从下手。
杨兆明能想到的,便是那些邪祟之物。
所以。
当他得知杨慕贞活下来后,他高兴的同时也掺杂着一丝忧虑。
更为巧合的是。
就在杨慕贞等人启程动身的第二天。
长安城内,乱了。
客星也紧跟着出现。
这种种迹象交杂在一起,很难不让杨兆明多想。
他爱自己的孩子。
无论是杨慕贞,还是杨思齐。
如果可以,他宁愿用自己的命,去换两个孩子余生安康。
所以。
他是绝不能容忍那些邪祟,恣意地侵占杨慕贞的身体。
利用她去作奸犯科,杀人挖心,让她逐渐失去人的本性!
害她背负上此等妖孽之名。
即便是在死后,也要被千夫所指。
方屹思索了片刻。
他见杨兆明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稳声开口。
“昨夜客星之象,我早已有明确之论。
今日呈上的折子里也写明了这些。
它确非灾异,这已无可辩驳。
它虽出自西南,却未与当世之人有任何交界。
不过。
此星与以往的客星不同。
乃是复合之象,具体所应,我还在推演当中。
待我查证明白,自会向陛下呈交详细的推演奏折。”
听方屹这样说,杨兆明的心顿时安了大半。
主象非灾,又与世人无关。
这说明,客星的出现与希贤并无任何关系!
这就已经否了他的多数猜测。
看来,确实是自己太过紧张,想多了!
方屹犹豫了片刻,便压低了声音,接着道。
“而且。
近日长安内出没的邪祟,与一古籍记载上的极其类似。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进行推演、查证。
所以,还未有明确定论。”
闻言。
杨兆明长舒了口气。
“你说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你有了猜测都不先知会我一声。
害得我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我都已经有三日不曾阖眼了。”
方屹眉心紧蹙,看着脸上又惊又喜的杨兆明,他无奈地轻叹一声
“我看你真是关心则乱。
你我二人各司其职,我如何能行这般狂悖之事?
幸而现今无人窥听。
否则,你我二人必是百口莫辩。”
话落。
杨兆明也在这时反应过来。
他猛得捂住了嘴,转溜着眼睛环顾四周。
那样子简直可以用贼眉鼠眼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