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在儿子的注视下缓缓点头,若是做官,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光耀门楣了。
“夫子说过,为官者当知民间疾苦。”江书行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锤,“若儿子连修河堤的苦都受不住,将来如何为民请命?”
他抬头直视母亲的眼睛,“难道娘想要个只会死读书,见了百姓受苦却袖手旁观的儿子吗?”
不!
不行!
她的儿子定是个好官!
一缕光穿透云层斜斜照进屋内。李氏望着儿子坚定的眼神,有些恍惚。
“可是……”李氏颤抖着抚摸儿子瘦削的脸颊,“娘怕……”
“娘。”江书行握住母亲的手贴在自己额头,“儿子不怕。”
李氏崩溃般将儿子搂进怀里,泪水打湿了他的衣领:“你若有个闪失……娘也不活了……”
江书行感受着母亲剧烈的颤抖,压下去眼睛里的酸胀。
“罢了……”她抹去眼泪,整了整散乱的鬓发,“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
转向儿子时,眼神已变得坚毅,“那便去吧。”
江书行眼眶一热,重重磕了个头。额头重重触地,发出一声闷响。
“儿子……谢娘成全。”
他的声音哽咽在喉头,尾音微微发颤。李氏望着他伏低的背影,单薄的肩胛骨在粗布衣衫下凸起,像两只即将振翅的蝶。
“起来。”李氏突然拽住儿子胳膊,“娘在家等你回来。”
少年忽然笑起来,眼角的泪痣在光里跳动。他反手包住母亲粗糙的手掌,触到那些经年累月的茧。
“娘放心。”
翌日,里正带着衙役来了村里,带走了此次服徭役的村民,江书行也跟着队伍走了。
队伍刚出村口,江老爷子回了县里。几个妇人便凑到李氏跟前,七嘴八舌地打听。
“李家嫂子,你家二郎不是刚中了童生吗?怎么也跟着去修河堤了?”
村口李婶子挎着菜篮,眼睛却直往远去的队伍瞟,“那活儿可苦得很,读书人哪受得了?”
李氏抿了抿唇,还未答话,隔壁王婆子就挤了过来,嗓门扯得老高:“哎哟,莫不是得罪了里正……”
“胡吣什么!”李氏猛地抬头,眼底烧着暗火,“我家二郎自愿去的!”
人群静了一瞬。
王木匠的媳妇刘春兰忽然“嗤”地笑了:“读书读傻了不成?”
她炫耀般道,“我娘家侄子也是童生,如今在县学里吃香喝辣的。”
“听说你们家三郎也在读书,年纪这么大了才开蒙,会不会有些迟了?”
刘春兰没得到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说:“要我说啊,有这闲钱不如把孩子送去学两门好手艺,读书不是谁都读得来的,那得看天赋……”
张氏原本不想搭理他们,大房吃瘪她心里开心着呢!
想不到这嚼舌根的东西扯到三郎头上去了,她儿子就是开蒙晚,那也比你这东家长西家短的长舌妇强!
她指着刘春兰就骂:“放你娘的屁!你家侄子算什么东西?在县学里混吃混喝,连篇像样的文章都写不出来,也配跟我们家二郎、三郎比?”
刘春兰被骂得一怔,随即涨红了脸,谁不知道张氏是出了名的泼辣,上回村口打架那事她也听说了。
在她那可占不到半点好。
但她也不能就这么让别人指着鼻子骂,否则她在村里好怎么做人?
也怪她一时嘴快,竟然忘了江家还有个这么难缠的……
心里后悔着,面上却尖着嗓子回嘴:“谁不知道你们家指望着二郎出息,好跟着沾光?”
“可惜啊,好好的读书郎偏要去当苦力,怕不是脑子进了水!”
张氏冷笑一声,叉腰逼近:“怎么,你眼红了吧?二郎自愿去修河堤,那是心怀百姓!你以为都像你家似的,钻钱眼里去了?”
“我三郎,那是文曲星下凡,有能耐着呢?轮得到你说三道四?”
王婶子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哎哟,都是乡里乡亲的,何必……”
张氏一扭头,瞪得她缩了缩脖子:“你也闭嘴!刚才是谁嚼舌根说我家得罪了里正?再让我听见一句,撕烂你们的嘴!”
李氏原本心里发闷,见张氏这般,她又觉得心里有些复杂。
大家都悻悻地闭了嘴。
张氏哼了一声,又狠狠剜了众人一眼,这才转身走回家,嘴里还不忘念叨:“一群眼皮子浅的东西,活该一辈子在泥里打滚!”
人群散了,可闲话却没停。从江家的二郎,引到了没出息的老大……
远处,官道上的尘土早已落定,再也看不见队伍的踪影。
醉仙楼。
“方子呢?”
他盯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粗布衣裳,却站得笔直,一双眼睛清亮得不像乡下人,倒像是见过世面的。
可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个半大孩子,真的能拿出他想要的东西吗?
可……他已经在家里立下了军令状,要是不把这生意给做起来,以后这家里哪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父亲本就偏心继母生的二弟,如此下去他怕是要被逐出家门了。
不过也不远了,这不是被流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乡下了吗?
想到这,景公子有些后悔把宝压在这个不像乡下丫头的小女孩身上。
景公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指节与檀木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
“若她拿不出方子,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他想起临行前继母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父亲连送都没送他一步,只丢下一句:“若做不出成绩,就别回来了。”
——可若成了呢?
景公子的手指突然停住。
若这丫头真能出方子,他便能在这穷乡僻壤盘活醉仙楼,甚至借机打通商路。
到时候,父亲必然对他刮目相看,继母和二弟再想压他一头,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赌一把?”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犹疑,眼神渐渐锐利起来。
江玉燕怎么看不出来,面前这位公子的不耐:“公子稍安勿躁。”
“今日我们不谈方子。”
“公子可曾想过,为何醉仙楼明明每日客人也不少,却总赚不到大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