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江书行突然上前一步:“爷,还是我去吧。”
“二郎,你……”
“娘!”江书行罕见地打断了母亲,“儿子想明白了。这些年家里人替我扛了太多,这次该轮到我了。”
早些年,家里拿不出银子,为了光复家族,为了让他读书,爷劝大哥放弃了读书的机会。
他那时实在没有勇气反抗家里的安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变成如今这幅模样。他这个读书人,是靠着全家的供给读下来的。
他,是吸着家里的血长大的。
他这满腹经纶,是踩着全家人的脊梁读出来的。
思及此,他心如刀绞。如今……是时候担起江家子孙的责任了。
他转向江书屹,郑重地行了一礼,“大哥,以前是弟弟不懂事。”
江书屹愣住了,这伪君子打的什么算盘?
老爷子忧心忡忡:“二郎你身子……”读书人终究比不得庄稼汉结实。若有个三长两短……江老爷子眉头紧锁,举棋不定。
江书行神色自若:“孙儿虽手不释卷,却也非弱不禁风,区区徭役,未必不能胜任。”
江老爷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随即又板起面孔:“二郎,你可想清楚了?府试在即……”
“孙儿心意已决。”江书行挺直腰杆,掷地有声,“若连这点担当都没有,纵使金榜题名又有何用?”
“况且,夫子说我的学问已能应对府试。”
他已经快到十八了,原本十五那年就可以参加县试再继续往上考,可……夫子不知何故,让他等三年再考。
但夫子这么做,肯定是有他的道理。
江恒仁气得胡子直抖:“胡闹!你是要考功名的!万一有个闪失……”
江书行淡淡道:“若连这点苦都吃不得,日后如何为官?”
“爹,”江书行转向江恒仁,“我记得夫子常教导我‘读书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如今不过是修河堤的徭役,儿若连这都不敢去,还谈什么兼济天下?”
这一番话说得江恒仁哑口无言。
江老爷子捋须而笑,眼中精光乍现:“好!好!这才是我江家的麒麟儿!”
二郎有此鸿鹄之志,何愁门楣不兴!我江家后继有人啊!
若是抗不过徭役,就能抗过三天三夜的考试了?
老二家去年去了,老三家又去了前年,老大家都多少年没出过人了。
若非老大挨了板子,伤势未愈,他断不会让二郎涉险。
毕竟二郎是江家唯一的希望了。
他突然拍案道,“就这么定了!二郎去应役,家里给他备好干粮衣裳。等府试前,老夫亲自去县衙把他接回来!”
江恒仁还想说什么,被老爷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确定了江书行要去服徭役,李氏顿时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二郎是她的命根子,她呕心沥血,就盼着儿子金榜题名,好让她扬眉吐气,叫娘家那些势利眼刮目相看。
当年父亲虽中秀才却仕途坎坷,终日借酒浇愁,不问家事。
母亲独自靠着针线活,含辛茹苦拉扯她和几个弟弟。
她早早挑起长姐重担,协助母亲抚育幼弟。
可弟弟们成家后,她反倒成了外人……那些妯娌们,防贼似的防着她回娘家,生怕她染指家中财物。
却忘了她出嫁时的聘礼尽数留给娘家,自己分文未取。
母亲心疼她,时常接济,却遭那些妯娌闲言碎语……
众人手忙脚乱将李氏抬到里屋炕上。待她悠悠转醒,映入眼帘的是江玉珠哭肿的双眼,和一旁忧心如焚的江书行。
李氏见了儿子,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她的二郎啊,如今要去做那挖土挑担的苦役!
她胸口一阵绞痛,仿佛看见儿子白皙的手掌磨出血泡,挺拔的脊背被扁担压弯……
“大嫂,没事吧,喝点水。”二房媳妇张氏递来碗,眼中却藏着几分幸灾乐祸。
李氏看得分明,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儿子还不是要去服役。”
“出去!”李氏怒上心头,歇斯底里地尖叫:“你们都巴不得我儿去送死是不是?”
江玉珠吓得不敢说话,她从没见过,娘这么一副歇斯底里的模样,娘平日里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
但想到非要去服徭役的二哥,她心里更是觉得,若她是娘,也会这么生气。
二哥是读书人,明明可以不去,二房可以去,三房也可以去……
二房和三房这些人也真是,二哥马上就考试了,还推脱着不肯去!等二哥考上了,谁也别想沾二哥的光!
“好心当成驴肝肺!”张氏撇撇嘴,被江玉燕一把拉走了。
大伯母惊闻噩耗,难过着呢,她娘也真是没眼力见,这下撞枪口上了。
而且江家最难缠的就是大伯母了。
平日里温温柔柔的,却不是个好相与的,软刀子炖肉最是疼人。
正所谓会咬人的狗不叫,虽然这么说有点不太好,但道理是对的。
保不齐到时候大伯母想什么昏招对付她们……唉,奶都没大伯母难缠。
闻声赶来的江恒仁站在门口,脸色铁青:“李氏!你发什么疯!”
“我发疯?”李氏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那些苦役……可是会死人的啊!”
“二郎他……”
“素娘……”江恒仁哑着嗓子唤妻子的闺名,“你以为我不心疼?可这是二郎自己的决定……”
“娘。”江书行上前跪在炕前,“儿子不孝。”
李氏看着儿子清俊的眉眼,想起他这些年来埋头苦读的模样。
“你若真孝顺,就好好读书考功名!”李氏死死攥住儿子的手,仿佛这样就能让儿子回心转意,“你知道娘这些年就盼着你……”话未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江书行感觉母亲的手冰凉如铁,掌心粗糙的茧子厚厚的。
母亲期待的一言一语,逐渐让江书行呼吸急促,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中。
“娘,您听我说。”他轻轻擦去母亲脸上的泪,“儿子去服役,正是为了考功名。”
李氏怔住了。
“我若此次府试过了,那便是秀才,可以参加院试。”
“若有机会,儿子能考上举人,考上进士,金榜题名,儿子做不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