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混合着城门下的尘土,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泥痕。守卫那套冠冕堂皇却又冰冷刺骨的“道理”,像一盆冰水,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微弱希望彻底浇灭。他不懂什么宏大叙事,什么等级秩序,他只知道,自己和伙伴们被无情地挡在了那光芒万丈的世界之外,只因为他们的出身。
就在这时,几个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工装的中年男女,急匆匆地从城外那片混乱的营地跑了过来。他们显然是被同伴告知或是久久不见孩子归来,才寻到城门口的。看到自家孩子被守卫凶神恶煞地拦着,最小的那个还在哇哇大哭,为首的汉子——一个面色黝黑、手掌粗糙的万塔国工人,脸上立刻堆起了卑微而惶恐的笑容。
他快步上前,一把将那个还在流泪的男孩拉到自己身后,对着守卫连连鞠躬,声音带着讨好的颤抖:“军爷!军爷息怒!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军爷,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其他家长赶紧把各自的孩子领走。孩子们像受惊的小鸟,躲到了父母身后,紧紧抓着父母的衣角。
那倨傲的守卫斜睨着这个卑微的工人,鼻腔里哼出一声冷气,用戟尖点了点地面,训斥道:“管好你们自家的小崽子!星露皇城是什么地方?也是他们能乱闯的?今天也就是我们哥俩心善,换了个脾气爆的,早就按扰乱秩序抓起来了!”
“是是是!军爷说得对!是我们没管教好,回去一定好好说他们!”工人汉子腰弯得更低了,脸上满是谦卑,“孩子小,听了些话,就……就信以为真了……”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指的是天宫宣扬的“工农最伟大”之类的口号。
另一个守卫不耐烦地打断他,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点拨”:“信以为真?天宫的话当然是真的!但话要听全,要领会精神!天宫是让你们安心生产,为建设做贡献,不是让你们带着孩子来添乱的!让孩子相信天宫,发扬吃苦耐劳精神,这就够了!安分守己,就是你们对天宫最大的忠诚!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想多了,对你们没好处!”
守卫的话语如同最后的盖棺定论,将“相信”与“安分”捆绑在一起,变成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工人汉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神色,那里面有无奈,有隐忍,或许还有一丝被刺痛的自尊,但最终都化为了更深的恭顺。他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多谢军爷教诲!我们这就回去,一定管好孩子,一定安分守己!”
他不再多言,拉着还在抽噎的儿子,和其他家长一起,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象征着权力与屈辱的城门洞,重新融入了城外那片灰暗、拥挤的营地。城门口的这场风波,似乎以底层者惯有的隐忍和退让告终,秩序恢复了它冰冷的面貌。
然而,就在守卫们刚松了一口气,准备继续盘查下一批入城者时,一个极其扎眼的身影,以一种近乎癫狂的坚定步伐,径直朝着城门走来。
这个人……或者说,这个移动的“图腾”,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像个青年,但整个头颅被一个造型奇特的头盔式面具完全覆盖。那面具并非寻常样式,而是由五个栩栩如生的君无悔头像拼接而成,从前后左右上方五个方向,将他的脑袋紧紧包围,仿佛无时无刻不在沐浴着“君公子”的凝视。他身上穿的衣服、裤子,也并非普通布料,而是印满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君无悔肖像。更令人侧目的是,从他敞开的领口和卷起的袖口处,可以清晰地看到皮肤上布满的彩色纹身——无一例外,全是君无悔的各种形象!
他整个人,就像是一个为崇拜君无悔而生的活体广告牌,一个行走的圣像柱。
守卫们愣住了,他们盘查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未见过如此狂热的装扮。两名守卫下意识地交叉长戟,拦住了青年的去路。为首的守卫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站住!你……你是哪个帝国的?报上身份!”
那青年停下脚步,被君无悔头像包围的面具下,目光似乎灼灼地投向城门内。他的声音透过面具传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和简洁:
“让开。”
他并不回答守卫的问题,而是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说道:
“我心中有红太阳。”
说完,他竟无视了交叉的戟刃,迈步就要往里走。
守卫们脸色剧变,想要发力阻拦,手中的长戟却像是碰到了无形的屏障,变得绵软无力。攻击?他们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瞬间,就被更大的恐惧攫住了——这青年从头到脚,每一寸都被君无悔的形象覆盖,攻击他,哪怕只是划破他印着君无悔画像的衣角,都无异于直接亵渎君公子本人!这罪名,他们十个脑袋也担待不起。
“等、等等!你……”为首的守卫试图用语言喝止,但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他只能和同伴一起,被青年那坚定甚至有些癫狂的步伐推得步步后退。他们的戟杆徒劳地挡在青年胸前,却不敢真正用力,反而像是为这个怪异的存在开路的仪仗。
“规矩!进城需要凭证!”另一个守卫试图找回一点权威,声音尖锐却带着慌乱。
青年似乎根本听不见这些话语。他的世界里仿佛只有那座辉煌的星露城,和心中那轮唯一的“红太阳”。他口中开始喃喃低语,声音逐渐变大,像是吟诵,又像是宣告:“红太阳光芒万丈……照亮我心……指引我方向……君公子与我同在……”
这低语如同咒语,更让守卫们手足无措。
周围等待进城的人群也看得目瞪口呆。
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守卫们徒劳地维持着阻拦的姿态,却被青年一步步“推”过了城门那道无形的界限。当青年的双脚彻底踏上星露城内光洁如镜的石板路时,守卫们终于停止了后退,僵在原地,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挫败、困惑和一丝后怕。
就在青年踏入城内,守卫们束手无策之际,一股强大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潮水般从城门楼上方轰然压下!这威压凝练而精准,主要笼罩在那个怪异的青年身上,让他那狂热的步伐瞬间僵住,仿佛陷入粘稠的泥沼,再也无法前进分毫。就连周围的人群也感到呼吸一窒,纷纷敬畏地低下头。
一道身影如同铁塔般从城头落下,稳稳地立在青年面前。此人身着玄甲,披风猎猎,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周身散发着灵元境十层强者特有的磅礴气息。他正是负责镇守此段城墙的将军。
将军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青年那布满君无悔头像的全身,即便是他久经沙场、见多识广,眉头也不由得紧紧皱起。眼前这景象实在太过诡异荒诞。
“怎么回事?”将军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问的是守卫,目光却始终锁定在青年身上。
为首的守卫连忙上前,躬身禀报,语气带着委屈和后怕:“将军!此人……此人不报身份,不听劝阻,硬要闯关!可他……他这一身……属下等实在不敢动手,唯恐亵渎了君公子圣颜!”
将军自然明白手下的顾虑。他比守卫更清楚,在当下这“红太阳”普照的氛围里,任何与君无悔相关的符号都带着特殊的意义和危险性。眼前这人,与其说是个活人,不如说是一件行走的、极端狂热的崇拜艺术品。攻击他,风险极大,很可能被曲解为对君无悔的不敬。
但若任其如此闯入,规矩何在?皇城威严何在?
将军深吸一口气,强横的元力力场如同无形枷锁,将青年牢牢禁锢在原地,连他低吟赞歌的声音都被压制了下去。将军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青年耳中,也传入周围所有人的耳中:
“你,是何人?来自何处?闯我星露城,所为何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