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沙尘,迷了她的眼,小夭低头看自己的手,这双救过无数人的手,唯独救不了自己,此刻空空如也。
她是什么?一个用完即弃的药引吗?为什么她变强,反而不再被需要?
新年瑶儿要全家福,画师描绘外爷、她、瑶儿、玱玹四人在一起的画像,挂在外爷屋内,屋内最显眼的位置却是外爷抱着灵曜的画像。
静安王妃屋内也有全家福,皓翎王与王妃,阿念与星曜,皓翎王牵着他小女儿,阿念挽着她母妃,自己如同不存在。
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赤宸能被小女儿气得唉声叹气,娘只要与瑶儿待在一起,笑容永远不会消失,烈阳、逍遥、阿獙所有人对瑶儿都十分满意,对她只有担心。
笑自己可笑,竟还期待相柳会像从前那样,冷着脸掐住她的脖子质问。
可现在,他连杀她的兴趣都没有了。
玱玹在朝堂上谈笑风生,群臣俯首,再也不是那个会拉着她衣袖说:“小夭,别走”的少年。她想起小时候,他背着她说:“小夭,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现在,他的永远里,她早已不是第一位。
涂山璟的爱太完美,完美得像一场梦,而她早已习惯活在疼痛的真实里。宁愿他像相柳那样狠,至少那样,能确定他是真的在意。
她忽然很想变回玟小六,至少那时候,她还能理直气壮地喊一句:“老子不稀罕!”
甚至想当个江湖骗子,至少有人会骂着追讨诊金。
可她这次推开回春堂的柴门,老木的坟头已长满青草,麻子串子都不在了,桑甜儿垂垂老矣。
小夭眼中露出一丝熟悉的狼狈,玟小六是谁?小夭又是谁?为什么每个身份都像偷来的?
玱玹眼眸停顿在密信,相柳与王姬甚少接触,圣女依旧未归,“潇潇,王姬在清水镇如何?”
“基本不怎么出门,每日饮酒睡觉。”潇潇以为王姬故地重游,多少会探望故人或出去游玩,却只出门短暂逛过一二次,去辰荣军营看了看就在驿站待着。
“保护好她的安全。”
玱玹淡然交代一句,手中密报被烛火燃为灰烬。
“陛下,圣女求见。”
玱玹刚提起笔,门口侍卫就进来禀报。玱玹眼睫微微一颤,坦然自若看向下方谦卑的侍卫,“不是吩咐过,圣女和王姬过来不需要通传吗?”
侍卫为难地说道:“圣女说..说不通传,别人会以为她强闯宫殿,打算抢钱。”通传过许多次,还是第一次传这么大逆不道的话。
玱玹抿住唇角,无奈地笑着,“宣。”
潇潇淡然退了几步,恭敬站在案边,俯身研墨。不出一会,白衣翩翩的圣女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抬箱子的侍卫,与提着食盒的侍女。
玱玹凝视她向自己一步一步走来,待她驻足,不等她行礼便开口:“殿内之人先下去。”
朝瑶.........她没打算行礼。
众人走后看了看空旷的宫殿,除了玱玹屁股下有位置,她站着?“我娘给你的。”
玱玹双手背在身后,帝王的威仪随着台阶的后退而消失,伫立在她身前,低头一笑,“姑姑在哪?”
“在你心里。”朝瑶瞥了他一眼,转身掀开箱子,坐在箱子边缘处,“恭贺你登基,恭贺你成亲。”西陵珩一听自己要回辰荣山,便让她带回来。
“小夭与涂山璟一道离开,不方便,你带回去。”
哪是不方便,是想要缓和她和玱玹的关系,其实她和玱玹没什么大矛盾。清水镇,弱小的她对城府深沉的玱玹产生防备警惕,后面不喜他利用小夭左右周旋,插手自己的事,派人跟踪她。
至于其余的小动作,倒是能理解,比如透露圣女与他交好等事,利于他斡旋氏族,将她置于五王与七王的关注之中。
玱玹看着箱子里的衣衫,大氅:“姑姑亲手做的?”
“你这不是问废话吗?”亲手做的才是心意,他现在贵为帝王,想要什么没有,“箱子里面有几瓶药,我娘怕你被毒死,特地给你做的。”
朝瑶扒拉开衣衫,下面还有几个香囊,“香囊佩戴在身,可防止中幻术,魅术以及迷药。”
“那个是.........”
玱玹的目光从箱中物移到她脸上,她拨开一件,讲一件,具体讲什么,他好似没听清楚,只知道现在只有她与他。
“你记住没?”朝瑶说完抬头一看,玱玹面无表情,看不上?
“没有。”语气肯定。
朝瑶...............“别逼我抽你。”只好再讲起那些药丸和药囊的用法。
“记住了。”玱玹信她真敢抽,等她说完语气比上次还肯定,走到食盒面前,“这也是给我做的?”
“打住,这是给我的。”其余的可以不计较,吃的不能不计较。提起沉甸甸的食盒,嫌弃地扫了一眼玱玹,“你吃饭没?没吃一起。”
“没有。”玱玹上前接过食盒,看了看空出的一只手,“帮忙抬一下箱子。”
朝瑶............“你该庆幸我娘没死。”走到另一边,两人抬起箱子放置在王座旁边。
“食盒下面那层是我留给老祖宗的,别动啊。”朝瑶一边洗手一边叮嘱玱玹。
“好。”
玱玹趁她净手的功夫,将案上书简,文牍,奏折整理一下,将饭菜摆在案上,皆是些山野美味,“姑姑做的?”卤猪蹄?姑姑也会做这个?
“嗯。”朝瑶甩甩手上的水渍,坐在玱玹身边拿起大猪蹄,开始行动,野猪的滋味可不是家猪能比。
玱玹余光是毫无吃相的朝瑶,氏族贵女恐怕只有她握着大猪蹄,啃得满手满嘴是油,现在小夭举止都保持着王姬之态。
一片烤肉入嘴,竟是热的,汁水和调料在口中弥漫。“我没见过姑姑做饭。”
“你见过王宫里的厨子做饭吗?”朝瑶瞥了一眼玱玹,睹物思人,他是堵不住嘴。“丰隆他们没找你要点好处?”
忙活一场,不说高官俸禄,至少是前途无量。
“他们不提,我也不会忘,登基不足一年,西炎老氏族与中原氏族依旧各自为阵,我现在封丰隆官职,西炎老氏族定然不服。”禹疆带领辰荣军,顺水推舟轮不上旁人质疑,丰隆与涂山璟都是背后出谋划策,鼎力相助,功劳不在明面,好在他与丰隆彼此了解,不争这一时。
她可以为了利益与情意帮他,也可以为了原则与情意背叛他;她不需要他的恩宠,甚至不介意与他为敌;她的一切行为,都基于?她的意志?,而非他的权力。
她能看穿他的每一步算计,她能提供他想不到的解法,她敢和他正面博弈。她不怕得罪他?,敢直接骂他;她不求他的恩宠?,甚至拒绝他的封赏;她不需要他的保护?,反而能反过来保护他。
权谋上,她比他更狠;实力上,她比他更强;心态上,她比他更自由。
以彼之镜,照己之魂。明知其危险,却甘之如饴;虽欲除之,终难割舍。此中况味,恰如饮鸩止渴,明知其毒,偏觉甘美。
他终日周旋于世家权贵之间,如履薄冰;朝瑶则超然物外,快意恩仇,他心向往之而不可得者。
又爱又忌惮,想推开又忍不住靠近。她是他不敢做的自己,与她在一起是玩命般的刺激,杀心动了八百回,手却下不去。
“玱玹你又犯病?”朝瑶啃着大猪蹄,顺带踢了踢玱玹。盼着小夭今天别去府邸,凤哥的脾气上来,她只能收尸。“好处一起给,大家都觉得公平。”
玱玹..........别人见他吓得腿软,她直接把他当小厮使唤,怼得他哑口无言。“你要做什么?”
朝瑶啃完最后一口猪蹄,随手把骨头往案上一丢,油光蹭亮的指尖点了点玱玹堆满奏折的桌角:“你这堆破竹简里,十卷有五卷是西炎那群老东西哭穷要官的,两卷骂人的,三卷才是正事,烦不烦?”她眯眼一笑,“不如我帮你全烧了?”
玱玹面无表情地抽走她手底下的军报:“前段时间去百黎的人,死得一个不剩,你打算让我也死?”
“你脑子进水了?我要是不想让你知道,他们来的路上就死了。”朝瑶向黑脸玱玹摊开手,挨个白眼得张擦手帕。
“这次换个玩法。”朝瑶从袖中甩出一卷绢布,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公开招聘,文武分榜,题目就考如何让西炎那群蛀虫闭嘴,与如何让中原势利眼消停。”
见玱玹眉头一跳,她立刻补刀,“别装,你早想这么干了,只是缺个替你挨骂的冤大头。”
她在自己这里开酒肆呢?公开招聘又来了。“胡闹!祖宗没有这规矩!”
“啥???”朝瑶帕子一丢,猛地一拍案面,“你祖宗屋里躺着,我给他弄起来给你谈规矩?”
案上奏折哗啦落地,玱玹瞅了瞅掉落的文牍,竹简,“考题我改改。”
“非得挨骂。”朝瑶对玱玹这种内心狂喜,还得做做面子功夫的行径,全力配合!!!
“瑶儿,我现在是帝王。”玱玹额角直跳,每次交锋都像赌命。
“对,你是我弟。”朝瑶十分赞同这话,西陵珩不服药,延迟生产,他就是她表弟。
玱玹........“我是表哥。”
“嗯嗯嗯,表哥........”朝瑶拖长音调,顺手捞起他案上的印鉴掂了掂,“那表哥的私库钥匙呢?拆你东墙补我西墙,清水镇结账。”
玱玹一把夺回印鉴:“你土匪啊!谁说不登门入室?”
“小气。”朝瑶撇嘴,一脚踩住他衣摆,“喂,你改考题可以,但若敢把高低贵贱塞进去……”她指尖寒光一闪,玱玹的腰带玉扣叮当落地,“我就让朝臣都看看,帝王早朝系错腰带的英姿。”
玱玹盯着地上裂成两半的玉扣:“瑶儿,你可知西陵氏祖训?”
“知道啊,见玱玹犯病就抽他。”她漫不经心踢开玉扣,却被他攥住手腕。
“是长幼有序。”玱玹摩挲她腕间玉镯,“比如现在,你该唤我……”
“唤你个头!”朝瑶反手将擦手帕糊他脸上,“再提辈分,我明天就让全大荒的酒肆传你当年风流往事!”
“我去把小夭弄回来,回来就上朝,苍梧再替我守一守清水镇。泄题?晚上让祖宗找你聊天。”
玱玹............想弄死她,又舍不得,更弄不死。
提起食盒前往爷爷的住处,别人见他都跪着喊陛下,就她敢踹他,踩他衣摆!
西炎王一边吃宵夜,一边倾听玱玹与朝瑶谋划之事。“如此一来,彻底打破人、神、妖、氏族权势之分,比我敢做。”
玱玹瞅见爷爷风轻云淡的模样,“爷爷,你不管管她?她帕子都糊我脸上了。”
“有外人?”西炎王扫了一眼玱玹佯装恼怒的模样,明知故问。
若瑶儿仅空有皮相,玱玹早可强纳为妃,何须辗转反侧?
偏是这容颜长在个能掀翻王座的主儿身上,她越美,越衬得帝王手段无力;她越艳,越显他掌控不得。
这般矛盾才教九九至尊寤寐思服。
“没有,她在外举止端庄、礼敬有加。”玱玹说起她让侍卫禀报之事,不越矩,不专权。
西炎王了然于心,瑶儿在外人模狗样挑不出错,惹火打得人家没力气挑错。“那不就得了,你介意就别与她独处。”
玱玹咽下酒水,甘甜清爽的果酒如烈焰入喉,火辣辣的疼。
色相?不过是个引子。真要命的是,绝世容颜下藏着的,是比他更狠绝的灵魂。
越是无法掌控她,越是沉溺其中。
帝王之爱,本就异于常人。得遇知己,虽险亦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