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年关,宫中事务繁忙,虞惠章也愈发忙碌起来。
她一边要打点着府库中的各项物资,核对账目,一边还要关心几个孩子冬日的衣物与学业进度。
偶有闲暇,也要备好宴请皇后与其他妃嫔的礼物。眼看着冬至节令已过,这除夕、春节的礼单也要早早预备起来。
行泰倒是乖巧可爱得很,每日晨起练琴,临帖,学诗学文,用些点心,便乖乖去上课了。
偶尔闲时,也会缠着虞惠章要她讲些故事,或是撒娇要亲亲。倒让虞惠章忙碌之余多了几分慰藉。
“娘娘,今日各处用度都已核对完毕。”
卓歌立在一旁,声音温和清晰。
“尚服局为年节新制的宫装明日便能送到各殿;小厨房的年糕用料单子也已批红,按例加了双份红枣;还有……”
她略顿了顿。
“正则宫那边递了帖子,琼贤妃邀各宫姊妹腊八那日共赏梅宴。”
虞惠章唇角微扬,眼底却无甚笑意。
“她倒是好兴致。应下吧,备份厚礼,将前儿得的那对红玉髓手串添上。”
虽与刘言宜同属皇后一派,表面亲厚,但心底那点微妙的较劲从未消停。皇帝上月一连三日宿在正则宫的事,她此刻想来仍觉刺心。
首领内侍陈新躬身递上明日事项册。
“娘娘,八皇子殿下明日辰时要往尚书台观习边贸策论演练,车马已备妥;十一公主殿下生辰宴的乐师名单请您过目;十四皇子殿下明日课业需交的《论语》注疏,侍讲说……”
“泰儿的注疏可完成了?”
虞惠章打断他,眉尖微蹙。
“已完成七成,卓枝正陪着殿下挑灯夜补呢。”
陈新忙答。
“只是殿下似乎有些咳嗽,安太医来看过,说是雪天寒气侵体,无大碍,让炖些川贝雪梨。”
虞惠章心头一紧。
“怎不早报?”
她起身便要往偏殿去,却被卓歌柔声劝住。
“娘娘放心,已伺候殿下用过了药膳,这会儿正写着字呢。您若此刻去,殿下又要撒娇躲懒了。”
虞惠章这才坐回,轻叹一声。
“这孩子……”
想起行泰白嫩小脸埋首书卷的模样,心尖软了软。
“润儿今日从尚书台回来,可说什么了?”
“八殿下说今日论及幽州马市赋税改制,几位大人争得面红耳赤,倒让他学了不少机锋。”
陈新笑答。
“殿下还特意给您带了福升斋的豌豆黄,说是新来的涿郡厨子做的,味儿正。”
虞惠章不禁莞尔。
“这孩子,总惦记着本宫。”
她对儿子的细心很是受用,那孩子自小体弱,如今却能于朝经济策上独当一面,欣慰之余,总免不了忧心他劳神太过。
至于玉璐……想到女儿,她语气愈发柔和。
“璐儿今日琴练得如何?皇上前日夸她《阳春白雪》弹得有意境,她可得意了吧?”
“公主殿下勤勉得很,今日又练了整两个时辰,手指都磨红了也不肯歇。”
卓歌抿嘴笑。
“倒是惦记着娘娘答应她的生辰礼,那套古谱呢。”
虞惠章失笑,眼底却漾着自豪。
“这小精怪。本宫答应她的,自然不会忘。”
宫务一一禀毕,卓歌与陈新退下。殿内霎时静下来,只闻迦南香袅袅散开的清贵气息,初时凉意沁人,继而暖甜醇厚,最终归于沉静深远的尾韵。
虞惠章感受着香韵,心中盘算着来年的计划,踱至窗边,推开一道缝。
寒夜风急,卷着碎雪扑簌簌打在窗棂上。远处紫宸殿的灯火仍通明,映得漫天飞雪都染了金辉。
虞惠章望着那点暖融融的灯火,心中微动。今日皇上召见南匈奴使臣,此刻想必还在议事。
“娘娘,沐浴汤备好了。”
卓如轻声禀报。
虞惠章应了一声,将手炉搁在榻上,缓步走向内殿。
卓如取出绣金丝百蝶云帕,搭在臂弯上,跟随着进去。
浸在温热香汤中,虞惠章阖目养神,想起日间家书。
兄长说塞北今岁雪大,牲畜无恙,反是皮毛生得更厚实了;堂弟慕翔捎来口信,道年关分红较去岁又多三成。
只是……她轻抚眼角。四十六岁了。刘言宜才三十九,乔才人更是青春正盛。皇上虽依旧每月来她这儿两三回,多半只是并肩说说话,看看孩子。她知他敬她重她,可那份属于男女之情的炽热,终究是淡了。
“娘娘,安神汤。”
卓歌的声音打断思绪。
虞惠章接过白瓷盏,甘涩汤药入喉,心底那点怅然也渐渐平了。
灯烛次第熄灭,只留榻边一盏暖灯。
虞惠章卧在锦衾中,听着窗外风雪声,想起许多年前,也是个雪夜,皇上宿在她宫中,两人对弈至三更。
她输了棋,却得了他一枚贴身玉佩,此刻仍收在她枕下匣中。
夜更深了。风雪渐歇,殿内迦南香尾韵沉静绵长。
虞惠章沉入梦乡前最后想的,是明日要记得叮嘱行泰多穿件貂裘,那孩子畏寒,又贪玩雪。
殿外值夜的小宫娥悄声嘀咕。
“娘娘今日睡得倒安稳。”
“是啊,想必梦里见着皇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