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外祖父祁通生前任职太常丞时,看重察举自扬州豫章乌衣门第的祁若夏之父治家甚严,将庶长女下嫁。
如今外孙女入选皇妃,外孙受皇帝赏识,多年奔波,任职司隶校尉,而选择的女婿也终从别驾升任一郡太守。
太常丞虽秩级不如一郡太守,却接近皇权,属清要之职,兴许也更能明白,皇帝需要什么样的人。
画儿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接过诗集,翻到其中一页,轻声诵道。
“舍后宜薤菘,园中无此物......”
祁若夏听着画儿清晰清脆的嗓音,微微颔首,心中略有几分满意。
“不错。”
她转向芬儿。
“那几个年满的宫女,都打点好了?”
芬儿笑道。
“小主放心,每人二十两银子,两匹绸缎,都是按例给的。画儿是奴婢亲自挑的,手脚勤快,嘴也严实。”
祁若夏“嗯”了一声,目光重新落回画儿身上。
“日后你便负责整理书架,闲暇时也可念些话本与本小主听。”
画儿面露喜色,连忙跪下谢恩。
“谢小主赏识,奴婢定当尽心竭力。”
祁若夏摆了摆手。
“芬儿,你带她去熟悉一下宫里的规矩。”
芬儿应声,带着画儿退下。
晨光熹微,紫微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雾气中。
殷亚仙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坐在窗前,手中拿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窗外的景色上。
徐州之事了结,堂兄殷荣降为虎贲中郎将,家族族产半数充入徐州义仓,而她这个皇后反倒得了素知大体之名,获赐金帛,仍主中宫事务。
素岚轻手轻脚地进来,见她仍穿着昨夜的素色披风,不由蹙眉。
“娘娘,您又一夜未眠?”
殷亚仙回过神来,淡淡一笑。
“无妨,昨夜本宫在看书,不知不觉就天亮了。”
素岚叹了口气,替她整理好衣襟。
“娘娘,奴婢知道您忧心国事,可也要保重身体啊。”
殷亚仙轻轻点头,没有说话。
家族声望一落千丈,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她不能确定将来还有多少未知的风险在等着。
殷亚仙有些明白为何自己与皇上难以亲近,她是殷家人,殷家骨子里就是会为家族谋算。
她与皇上,永远站不到一起。
刘言宜扶着腰,慢慢走在延福宫的花园中。
秀儿跟在身后,手中撑着一把绘着青竹的油纸伞,为她遮阳。
“主子,您看那边——”
她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一处假山后的小径。
刘言宜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假山后隐约露出一角衣袂,看颜色款式,像是……
她走近几步,果然见几名宫女正聚在一起窃窃私语,神色诡秘。
刘言宜轻轻咳嗽一声,那几名宫女立刻止住话语,慌乱地散开。
待她们看清来人时,脸上的惊慌之色更甚,纷纷行礼。
“奴婢参见主子。”
“起来吧。”
刘言宜微微一笑,目光在几名宫女身上扫过。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呢?如此神秘。”
其中一名宫女偷偷抬眼瞅了瞅她,低下头嗫嚅道。
“奴婢……奴婢们在说闲话呢。”
另几名宫女也纷纷附和。
“闲话?”
刘言宜轻笑一声,声音轻柔却不失威严。
“这宫中哪有什么闲话可言?你们若不说实话,本主可就要请你们去慎刑司喝茶了。”
几名宫女一听“慎刑司”三个字,顿时吓得脸色苍白。
其中一名宫女咬了咬唇,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开口道。
“奴婢们方才说的是...有人听见冷宫那边...夜里有人在唱《收关胜》...”
刘言宜闻言,心中一惊。
《收关胜》是湘剧里一出有名的武戏,讲的是蔡京命大刀关胜率军攻打水泊梁山,关胜在战场上连胜数阵,之后吴用施展计谋,让呼延灼前去诈降,引诱关胜深入梁山营地。
关胜中计后,陷入了梁山的埋伏,四周伏兵四起,他被重重包围,最终被众多梁山英雄合力擒获。
宋江等人劝说关胜投降,一起聚义替天行道,关胜被他们的诚意打动,于是归顺了梁山。
这出戏因场面宏大,唱腔激昂而深受喜爱,但此时被提及,却让她感到一丝不祥。
秀儿轻声道。
“主子,冷宫里关着的……”
刘言宜心头涌起一阵寒意,当年阮玉枝给她下药,害她小产的情景历历在目,她下意识后退半步。
秀儿连忙扶住她,轻声安抚。
“主子莫怕,有奴婢在呢。”
她转头看向那几名宫女,冷声问道。
“你们确定是冷宫里传出来的?”
那几名宫女连连点头。
刘言宜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她不是善良之人,若换成平常,她或许会抱着看笑话的心态听下去,但如今,她怀着身孕,情绪本就敏感,阮玉枝的歌喉对她而言无异于催命符。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心绪,冷静地吩咐。
“你们几个,去冷宫那边探探究竟。切记,不要惊动任何人。”
几名宫女领命而去,刘言宜则转身回到偏殿。
秀儿跟在她身后,心中担忧不已。当年小产差点要了主子的命,原本活泼的性子也不再,如今阮庶人又唱起这《收关胜》来,实在是触人霉头。
“主子,奴婢还是亲自去守着,夜里看看那边究竟是何情况。”
刘言宜微微颔首,秀儿立刻转身出了殿门。
她独自坐在榻上,秀儿已经将小毯盖在她身上,她却觉得浑身发冷,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腹部,喃喃自语。
“阮玉枝,你真是好命……”
刘言宜在宫中向来不争不抢,对谁都和和气气的,当年对失宠的阮玉枝更是没有半点为难之心。她自认对任何后妃皆无恶意,但阮玉枝却一步步紧逼,似乎非要将她逼上绝路不可。
她闭上眼,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收关胜》的唱词,那一句句“身遭万刃攒”、“鲜血淋漓满长空”,仿佛一把把利刃,狠狠刺向她和她腹中的孩子。
宫中擅长歌舞的嫔妃本不多,懂戏的更是寥寥,偏她刘言宜是一个,若她不懂唱词,便不会受到影响,可她偏偏懂。
她本想悄悄去冷宫一趟,探听清楚究竟,但转念一想,又生生忍住了冲动。此时她有孕在身,贸然行动,若是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偿失。
十年里冷宫都无声无息,刘言宜不知道阮玉枝此举何意,但她确定,绝不会无缘无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