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屋中的空气仿佛随着两人的沉默凝固了,窗外的风雪声愈发清晰,裹挟着刺骨的寒意,透过门缝钻进来,让桌沿残留的茶渍都泛起了一层薄霜。
温羽凡垂眸望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桌边缘,心头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像是被这寒意浇得只剩几点火星。
就在这时,陈墨忽然“啊”了一声,原本蹙着的眉头骤然舒展,放在桌沿的手猛地一拍大腿,眼神里迸出几分光亮:“我倒忘了一处地方!或许能解决你的难题。”
温羽凡猛地抬头,空洞的眼窝对着陈墨声音传来的方向,原本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什么地方?”他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些,带着压抑不住的期待。
“洪门。”陈墨一字一顿地说,指尖下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清末民初那会儿,洪门出过一位顶尖的体修宗师,传闻那人单凭肉身就能硬撼火炮,刀枪不入。既然出过这样的人物,洪门内部必然留存着完整的体修传承典籍,甚至可能有专门的修炼法门。更重要的是,洪门早在上世纪就移居海外,不受国内相关部门的约束,你如今的‘通缉犯’身份,在那里根本不是问题。”
他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可行的办法,眼神里的光亮更盛,语速也快了几分:“体修最讲究传承和法门,你现在缺的就是这个。洪门既有传承,又能避开国内的麻烦,简直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去处。”
可温羽凡听完,却慢慢垂下了眼,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为难:“洪门……我和他们有旧怨。”
这话一出,陈墨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随即了然地叹了口气。
他自然知道温羽凡和洪家的纠葛——从桥洞下与洪星弈的周旋,到昭陵地宫里洪天阳勾结新神会的算计,再到洪星弈设下阴谋将众人卷入异界,温羽凡与洪家的恩怨,早已纠缠不清。
“我知道你和洪家那两位公子的过节。”陈墨往前倾了倾身,语气变得郑重,“但这次我让你去洪门,恰恰是因为现在的洪门,早已不是你印象中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放缓语速,一字一句地解释:“如今洪门的掌舵人,是二公子洪清光。你或许没听过他——这小子早年一直在兢兢业业打理洪门的生意,性子低调,从不掺和家族内斗。之前洪门的继承人之争,一直是大公子洪天阳和三公子洪星弈在明争暗斗,洪清光根本没机会上位。”
“后来就是昭陵那档子事了。”陈墨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洪天阳勾结新神会,想抢夺观星密室的传承,结果在星轨回源阵启动时,和洪星弈一起被卷进了异界,至今杳无音信……对,这些事你别我清楚……就说那之后,洪门群龙无首,元老们权衡再三,才把洪清光请出来主持大局。”
说到这里,陈墨忽然笑了笑,语气里多了几分玩味:“说起来,洪清光还得感谢你。若不是你当年帮着开启了星轨回源阵,将那两人卷入异界,他这辈子恐怕都没机会坐上掌舵人的位置。所以对他而言,你不仅不是仇人,反倒是帮他扫清障碍的‘贵人’,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为难你?”
温羽凡愣住了,空洞的眼窝里似乎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从未想过,当年那场混乱的纠葛,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带来转机。
洪清光因洪天阳、洪星弈的失踪上位,而自己,竟成了间接的“助力”。
他沉默了许久,缓缓松开攥紧的拳头。
脑海里闪过燕山上的血海深仇,闪过陈府的不白之冤,闪过自己被废的丹田和失明的双眼……
他知道,如今法修之路因身份所困走不通,体修传承又难寻,洪门这处“意外之地”,已成了他眼下唯一的选择。
“也罢。”温羽凡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几分释然,更多的是一种绝境中的决绝,“既然已经无路可走,那就去洪门试一试。”
他抬起头,对着陈墨的方向微微颔首:“不管结果如何,都多谢陈兄为我费这番心思了。”
陈墨笑着摆了摆手,手腕轻抬时,袖口的北斗七星暗纹在昏黄的灯光下晃过一丝微光,语气里满是老友间的熟稔与随意:“咱们之间,说这些干什么?”
他说着,身体微微前倾,目光落在温羽凡空洞却透着坚定的眼窝上,语气骤然变得郑重:“你这情况特殊,又是被通缉的身份,独自上路太危险。我琢磨着,干脆亲自陪你去美利坚一趟,路上也好有个照应,等把你安全送到洪门,看着你入手了传承,我再放心回来。”
温羽凡闻言,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指尖触到粗糙的木桌边缘,心里涌上一阵暖流,却又很快被顾虑冲淡。
他微微侧过头,空洞的眼窝对着陈墨的方向,声音里带着几分迟疑:“可是年后龙雀大学就要开学了,你身为副校长,学校的事……”话没说完,却已将担忧道尽。
他知道陈墨对龙雀大学的感情,那不仅是一份职位,更是承载着管御风校长遗愿的地方。
陈墨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问,脸上依旧挂着淡然的笑。
他伸手端起凉透的茶杯,却没喝,只是指尖摩挲着杯沿的茶渍,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事你不用操心,我来之前,已经把辞职申请递上去了。龙雀大学的副校长,从今天起不干了。”
“什么?”温羽凡猛地坐直身体,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前探了探身,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你……你怎么能就这么辞职?那可是龙雀大学,是管校长和你的心血,改组后的规划工作应该……”
陈墨轻轻放下茶杯,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却比刚才更亮,带着一种卸下重担后的释然:“改组的事,周愈民校长已经接手了,他比我更懂怎么平衡武道与通识教育,而且戴云华在九科那边也能照应着。至于我,这些年不是打理武道协会,就是困在副校长的位置上,忙着处理行政琐事,早干够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人喜欢闲散……如今正好借这个机会,陪你走一趟美利坚,也算给自己换个活法。”
他顿了顿,看向温羽凡,语气里带着几分玩笑,却藏着真心:“再说了,宗师境的修为总不能白费,护着你这‘通缉犯’去洪门,也算是给我的新境界找个实战机会。”
温羽凡沉默了,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想说些劝阻的话,却又知道陈墨一旦做了决定,便不会更改。
他能想象到陈墨递交辞职申请时的决绝,也能猜到龙雀大学上下可能有的震惊,这份为了自己放弃前程的情谊,重得让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片刻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顾虑:“可我现在是被朱雀局全网通缉的人,身份信息早就被录入系统,过海关、坐飞机都要验身份,怎么可能顺利出国?”
这话一问出口,他自己都觉得渺茫——一个被通缉的“逃犯”,想从国内出境去美利坚,简直比登天还难。
陈墨却丝毫不见慌乱,语气从容得像是早已胸有成竹:“这点你尽管放心,路线我早就想好了。咱们先去港岛,到了港岛后,换一艘去台湾的货船,货船的船舱能藏人,避开检查不成问题。最后从台湾桃园机场直飞纽约,台湾与美利坚通航便利,而且那边的海关系统和大陆不互通,查不到你的通缉信息。”
他显然早已把每一步都盘算清楚:“整个路线避开了所有需要身份核验的正规口岸,全程走民间渠道,虽然绕点路,却最安全。我晚些时候联系港岛的船老大,预计正月初八就能出发。”
温羽凡静静地听着,耳边是陈墨沉稳的话音,眼前虽看不见地图上的路线,却能通过对方的语气感受到那份周密与稳妥。
雪还在下,木屋的炉火早已熄灭,空气里带着刺骨的寒意,可温羽凡的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烘着,暖得发烫。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所有的感激都堵在喉咙里,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哽咽的话:“陈兄,这份情,我温羽凡记一辈子。”
陈墨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旧棉袄传递过去,带着宗师境内劲特有的沉稳:“说什么记不记的,等你在洪门练出本事,回来帮我揍叶家那几个不服气的老家伙,就算报答我了。”
温羽凡忍不住低笑一声,眼眶却更热了。
那不仅是一条赴美的路,更是他在绝境中,被老友用情义铺就的重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