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深秋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开封府这座千年古城还沉浸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之中。
突然,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战鼓声,如同来自地底深处的闷雷,隆隆地敲响,瞬间撕裂了黎明前的宁静!
“咚!——咚!——咚!——咚!——”
鼓声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重重地敲打在每一个被惊醒的开封府居民心上。
城头之上,负责了望的守军揉着惺忪睡眼向外望去,只一眼,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下城墙,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兵!兵!好多兵!豫州军!豫州军造反啦!!”
消息如同插了翅膀,飞速传入府衙。
巡抚赵文华正做着巴结上陛下眼前大红人高公公成为光荣的帝党一员,被调入中央入阁成为副国级的美梦;
便被亲随慌慌张张地摇醒,听闻噩耗,惊得直接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官帽都来不及戴正,便衣衫不整地冲了出去。
布政使周廷焘、开封知府张承恩也先后得到了消息,三人几乎是同时仓皇失措地奔上城楼。
当他们扶着冰冷的垛口,战战兢兢地向下望去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脚下的墙砖一般煞白,毫无血色!
只见开封城外,原本空旷的野地之上,已然黑压压地集结了近万豫州军士卒!
更多的人还在从大军后方不断涌来,如同不断汇聚的黑色潮水。
士兵们并未立刻攻城,而是如同蚁群般高效地忙碌着:伐木的伐木,捆绑的捆绑,一架架粗糙但足以致命的云梯正在被迅速打造出来!
更有数十人推拉着一个简陋却沉重的攻城锤,正在给锤头包铁皮!
那沉闷的撞击声和呐喊声,混合着震天的战鼓,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压力,扑面而来!
更令人心惊的是,所有豫州军士卒,人人额头上都系着一条刺眼的白布!如同为谁集体戴孝。
数面临时赶制、字迹却狰狞无比的白色大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诛阉患,斩蠹臣’!
‘慰忠魂,清君侧’!
‘讨饷报国,天经地义’!
‘克扣抚恤,天理不容’!
旗帜之下,为首的一队士兵,赫然抬着两口崭新的、油漆味尚未散尽的红漆棺材!
棺材盖上,各摆放着一顶头盔!
数百名士兵就那样跪在棺材前方,面向城墙,只有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和偶尔爆发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
“公道!!”
“报仇!!”
“还我卖命钱!!”
那声音并不整齐,却蕴含着一种比任何整齐口号都更可怕的悲愤与绝望,如同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城头上每一个人的神经。
赵文华嘴唇剧烈地颤抖着,手指死死抠着墙砖,结结巴巴地,几乎说不出囫囵话:“这……这……这岂非是……反了?!他们……他们怎么敢……?”
在他的认知里,这群丘八就应该和草民一样乖乖地饿死、冻死,或者内部崩溃,怎么能、怎么敢真的拉起队伍,包围府城?!
他毁堤淹田、克扣军饷、逼税粮那么多年都没事,怎地今日就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帮不要命的?!
何况,这次克扣军饷抚恤这口黑锅,他们这些地方官背得实在冤枉!
小皇帝曹祯和大魏户部压根就没把银子拨下来!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就算想从中过点润笔费,也捞不到半分油水啊!
因为压根没有。
似乎一切的根源,都在于那个趾高气扬又贪财吝啬的监军太监高起潜!
他空着手来到豫州军,没有带来一两银子,一粒米粮,全凭一张能把死人说话的嘴、画得比天还圆的大饼,以及那柄代表着无限皇权的尚方宝剑。
他的做派,活脱脱如同那位“下周回国”的贾某人,只会让豫州军“为大魏窒息”——并且是物理意义上,他真的让不少将士永远的窒息了。
那些抚恤银两、阵亡将士家属的赡养费用,本是朝廷白纸黑字、按律应当拨发的!
王通生前多次苦苦哀求,换来的只是赵文华等人“朝廷困难”的推诿;
高起潜也是踢皮球高手:不是不发,是缓发;有规律地发;先发带动后发;缓发激发积极性...
总之就是一文不给,军人要为大魏想,不能总惦记自己的那点小利益!
格局要打开,多喊几句“陛下万岁”成为一名光荣的饿殍,为大魏减负。
这番极致的拖延推诿之术,最终将王通活活逼死了。
而当豫州军军官们一再退让后的“恶意讨薪”行为出现后,高起潜非但没有醒悟,反而祭出了他认为无往不利的“大招”——尚方宝剑!
既然歪理讲不通,就用强权压迫。
悍然击杀了刘全,逼死了高猛,囚禁了唐守仁和杨振蛟!
他天真地以为,对付领头的如此便能彻底威慑住这群“丘八”,戏文里都这么写,弄死大将当兵的就散了;
却根本想不明白,讨要军饷和抚恤,并非是军官带头,这更是自下而上、积压已久的情绪总爆发!
这是这群当兵的最后、也是最不容触碰的底线!
他们可以卖命,但你必须给钱!他们可以战死沙场,但绝不能被活活饿死!这便是他们的底线,
这是赤裸裸的买卖,是用命换家人活路的交易!
如今连这最后的指望都要被剥夺,除了拼死一搏,还能有何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