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老君观
半年光阴,在翠屏山的风雨云雾中,如同山涧清溪,潺潺流过,洗去了征尘,沉淀了心绪。
老君观依旧是那座老君观。青苔依旧爬满了石阶,古松依旧虬枝盘曲,殿檐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清越的声响。
不同的是,观前那方小小的药圃,被宋璐打理得生机勃勃,灵植吐翠,花果飘香。殿内九爷的牌位前,香火不绝,贡品常新。
我的道袍洗得发白,每日晨昏定省,诵经打坐,梳理着灵魂深处那枚赦令核心。裂痕依旧,却不再冰冷刺骨,反而像大树的年轮,记录着过往的风霜,沉淀着守护的意志。
龙泪明珠的残片被我小心地供奉在三清神像前,偶尔在月华如水之夜,会散发出微弱的暖光,仿佛陈龙在遥远的归墟投来温柔的注视。
宋璐的变化最大,眉眼间的稚气褪去,多了几分沉静与温婉。
她的小六壬愈发精熟,观中琐事、附近乡邻的小灾小病,常能被她三枚铜钱算个八九不离十。更多的时候,她喜欢坐在观后的老松树下,对着我誊抄的《云笈七签》和各种符箓图谱,一笔一划地临摹、钻研。
她的字终于不再歪歪扭扭,渐渐有了筋骨,画出的符箓,也隐隐有了灵光流转。每当此时,赦令核心便会传来一丝极细微的、如同清泉流淌般的温和共鸣。
期间,花喜鹊来过几次,每次都扛着几坛烈酒,嚷嚷着要把我灌醉。
微尘师叔在龙虎山静养,托人捎来一封亲笔信,字迹虚浮透着暖意,叮嘱我莫要荒废了功课,他的身体好了很多,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行动自如。
宋长江和巴瑶带着孩子来过一次,他们现在夫唱妇随,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老海狗带着几个捞海帮的兄弟,送来几筐咸鱼海货,在观里住了两晚,讲了许多东海的新鲜事,说那归墟海眼平静如镜,常有祥瑞之象。
岁月静好,仿佛归墟的血火与牺牲,已是前尘旧梦。
又一年桂子飘香时,翠屏山老君观迎来了前所未有的热闹。
山道上,车马络绎不绝。龙虎山的微光师叔亲自来了,还有守静真人和几位亲近弟子,那紫金道袍与掌教威仪,已让小小的翠屏山蓬荜生辉。
武当、青城、崂山、阁皂等正一各脉,茅山、天心等友派,皆遣了高功或得意弟子前来观礼。
花喜鹊一身崭新的黑色劲装,双眼精光四射,正吆喝着几个捞海帮的兄弟在观前空地上架起巨大的烤架,上面烤着一头金黄油亮的全羊,香气四溢。
宋长江和四海哥里里外外的忙和,脸上挂着抑制不住的笑容。
老海狗则蹲在石阶上,叼着旱烟袋,笑眯眯地看着一群水师来的年轻后生帮忙布置桌椅。
最让人惊喜的,是微尘道长竟然也来了!
蜡黄的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血色,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带着欣慰的笑意。
他坚持要坐在正殿门口,说这里离三清近,看得清。
宋璐被几位相熟的女冠簇拥在偏殿梳妆。我身着玄色镶红边的道婚礼服,站在正殿三清神像前,心跳得有些快。
赦令核心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份不同寻常的喜悦,微微散发着温润的白光,不再冰冷,反而像一块暖玉。
“吉时到——!”
随着守静真人清越的声音响起,喧闹的观前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投向偏殿门口。
只见宋璐身着同款玄色镶红边的道婚礼服,头戴一顶小巧精致的金丝花冠,冠前垂下一道薄如蝉翼的轻纱。
在两位女冠的搀扶下,她莲步轻移,缓缓走出。薄纱下,隐约可见她清丽的脸庞,双颊染着动人的红晕,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轻颤。那一刻,赦令核心的跳动,仿佛与我的心跳彻底同步。
她走到我身边,与我并肩而立,面向三清。轻纱被微光师叔身旁的一位女冠轻轻挑起,露出宋璐含羞带怯、却洋溢着幸福光彩的容颜。四目相对,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微光师叔作为主婚高功,肃立三清像前,声音庄重而慈和:“大道无名,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然阴阳和合,乃生万物。今日,弟子陈长生、宋璐,禀三清道祖,告天地神明,于翠屏山老君观,结为道侣。”
他展开一卷以蚕丝织就、用金粉书写的婚书:
“一纸婚书,上表天庭,下鸣地府,当上奏九霄诸天祖师见证。若负佳人,便是欺天,欺天之罪,身死道消!佳人负卿,便是违天,三界除名,永无轮回!”
他诵读婚书誓词,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玉坠地,回响在寂静的观中。我和宋璐同时肃然稽首:“弟子谨遵道誓,永不相负!”
接着是“换帖”。
我取出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上面以微雕之法刻着老君观的山形和一道简化的赦令符文,递与宋璐。宋璐则取出一方玄色锦帕,帕角绣着一枚栩栩如生、灵光隐隐的简化八卦符,轻轻放在我掌心。
玉佩与锦帕触碰的刹那,灵魂深处的赦令核心与宋璐身上那股源自小六壬的灵性气息,产生了奇妙的交融共鸣,一股温热的暖流瞬间流遍全身。
最后是“合卺”。
守静真人捧来一个剖开的匏瓜(葫芦),内盛清冽的山泉酿制的素酒。
我与宋璐各执一半,手臂相交,在众人含笑的目光中,将甘甜微醺的酒液饮下。酒入喉,甘冽中带着一丝暖意,如同这些年来的点点滴滴,融入了彼此的生命。
“礼——成——!” 微光师叔朗声宣告,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容。
“恭喜陈道友!贺喜宋道友!”
“百年好合!道途共进!”
欢呼声、祝福声如同潮水般响起,瞬间冲散了之前的肃穆庄严。
花喜鹊第一个跳起来,眼笑得眯成一条缝,用力拍着我的肩膀:“好小子!总算把璐丫头娶到手了!哈哈哈!喝酒!今天谁也别想站着下山!” 他转身端起一大海碗烈酒,咕咚咕咚就灌了下去。
老海狗也笑呵呵地举杯:“陈道长,宋姑娘,老头子祝你们像这东海的风,顺顺利利,长长久久!” 他沙哑的嗓音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渔歌,苍凉中带着祝福。
微尘道长坐在轮椅上,由弟子推到我们面前,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分别拍了拍我和宋璐的手背,蜡黄的脸上满是欣慰:“好…好孩子…九爷…可以瞑目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若千钧。
微光师叔、守静真人与各派道友也纷纷上前,送上早已备好的贺礼:法器、道经、符箓…琳琅满目,皆非凡品。每一件都蕴含着深厚的同门情谊与祝福。
空地上巨大的烤全羊被分割开来,香气扑鼻。
捞海帮带来的海鲜被烹煮得鲜香四溢。龙虎山带来的灵果琼浆摆满了长桌。众人不分尊卑,围坐畅饮,谈笑声、划拳声、老海狗的渔歌声、宋长江和花喜鹊豪迈的劝酒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与道门情的欢乐乐章。小小的老君观,从未如此热闹,如此充满生机。
月上中天,清辉遍洒。宾客们或醉卧客房,或在观外搭起的帐篷中安歇。喧嚣渐渐平息。
我与宋璐换了常服,并肩坐在观后那株熟悉的老松树下。脚下是熟悉的翠屏山夜景,远处村落灯火点点,山风带着桂香和松涛声拂过面颊。
“长生,” 宋璐轻轻靠在我肩上,声音带着一丝酒后的慵懒和满足,“像做梦一样。”
我揽住她的肩,感受着她身上的暖意和淡淡的、属于朱砂墨与草木的清香。
“是啊,像梦。” 我低声道,目光望向深邃的夜空,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归墟那定海神针般的龙影,看到了金陵地下归于安息的魂灵,看到了东海碧波万里,看到了山河主崩解时那璀璨的星河…
所有的牺牲与守护,所有的血火与悲欢,最终都化为了此刻掌心的温暖与肩头的依靠。
灵魂深处,那枚赦令核心静静地悬浮着。裂痕依旧,如同岁月的勋章。但此刻,它不再冰冷,而是散发着一种温润、恒定的光芒,如同守护着这片宁静山月的基石。核心深处,仿佛多了一道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暖流,那是宋璐的气息,是家的牵绊,是此心安处。
青山如旧,松涛如诉。
故人长在,月色满襟。
大道至简,不过守护眼前这一方宁静,与身边这一人白首。
这便是我的归途,我的长生。
耳畔似乎又飘来张九爷沧桑的道韵律
“蓝采和啊, 醉酒当歌,红颜易老 转眼桑田泛清波。竹篮打水空无影,踏歌醉问世几何?
韩湘子啊, 玉笛横吹,沧海一笑 ,凤凰衔云归,仙音吹落长安雪,孤影斜阳万山低。
铁拐李啊, 瘸步乾坤,葫芦浊酒 ,渡尽天下苍生。瘸腿踏破红尘路,浮云散尽见月明.
纯阳剑啊, 斩断贪嗔。黄粱一梦 人间几度秋凉。青蛇绕指化飞鹤,三醉岳阳问大江。
何仙姑啊,拈花不语。碧波荷影 ,仙篮盛满慈悲。红尘不染青丝乱,莲台空照镜中痴.
曹国舅啊, 褪尽浮华,紫绶金章 怎敌半卷残霞。褪去红袍归山去,渔舟唱晚忘天涯。
汉钟离啊,袒腹笑看,袒胸赤足, 笑骂人间荒唐。扇底风雷藏日月,袒腹能容万古愁!
张果老啊,倒骑毛驴,简板敲碎 ,几度春秋轮回。倒看人间繁华路,渔鼓空叹古今同。
邯郸梦啊 ,古今同,谁把流年偷换作杯中酒。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终不过青山一冢。
蓬莱远 ,黄粱空,唯有那明月照尽白头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