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秋雨未歇,敲打着老君观新修的瓦檐,声声入耳。
意识如同退潮后搁浅的鱼,在黑暗与光明的边缘艰难地喘息。
那一点在灵魂深处重新点燃的赦令核心,微弱却异常稳定,像一盏风中的油灯,固执地照亮着破碎的识海,也维系着这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再次睁开眼,已不知是几天后的清晨。
阳光透过糊着旧报纸的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淡淡的香火气息。
身体依旧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在叫嚣着酸痛,左臂焦黑处的灼痛变成了深入骨髓的阴冷麻木。
但那种灵魂被彻底撕裂、随时可能消散的虚无感,被一种深沉的虚弱取代。
“长生!你醒了!” 宋璐沙哑而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伏在床边,眼下的乌青浓重,脸色憔悴得吓人,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和挥之不去的担忧。
她立刻端来温水,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润湿我干裂的嘴唇,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
“嗯…” 喉咙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节,声带如同生锈的齿轮。
“慢点,别急,别急…” 宋璐的声音带着哭腔后的哽咽,更多的是心疼,“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四海哥!春芳嫂子!花喜鹊!长生醒了!真醒了!”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四海哥黝黑的脸上笑开了花,搓着手站在门口,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春芳嫂子端着刚熬好的米粥进来,眼圈也红红的,连声道:“谢天谢地!祖宗保佑!长生,饿了吧?先喝点稀的垫垫。”
花喜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倚着门框,那只缠着厚厚纱布的手臂无力地垂着,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双眼里的光芒锐利依旧。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嘴角扯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痞气的弧度:“行啊,小子,命够硬!阎王爷那儿溜达一圈又回来了?感觉咋样?还能能认出你花哥不?”
说完还故意挤了几下眼。
“你他妈…滚蛋…” 我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
看到他那只手臂,归墟前的惨烈战斗画面瞬间涌入脑海,陈龙最后决绝的龙吟犹在耳边,心口一阵尖锐的抽痛。
“认得就行!” 花喜鹊摆摆手嘿嘿一笑,见我一直看着他受伤的手臂,他把手收了一收,似乎想掩饰什么,“别瞎想,先养着!这胳膊废不了,老子还得用它拿枪呢!”
我叹口气,还好,还没到最坏的程度。
接下来的日子,便在老君观这方小小的天地里缓慢流淌。
我的恢复缓慢得如同蜗牛爬行。
灵魂的创伤远比肉体更难愈合。赦令核心虽已重燃,但那遍布的裂痕依旧触目惊心,稍微集中精神便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针在扎。
丹田内残存的那点可怜法力,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连引动一张最基础的清心符都异常吃力。
每日里,宋璐寸步不离地照顾。
喂药、擦身、换衣、按摩僵硬的身体,低声念诵着她能记住的零散经文,或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观里的琐事:四海哥又修好了哪处漏雨的瓦,春芳嫂子在山里采到了什么新鲜草药,花喜鹊耐不住性子开始用左手别扭地练习瞄准…… 她的声音成了我连接现实、对抗灵魂深处冰冷虚无的最重要的锚点。
春芳嫂子变着花样熬煮滋补的汤羹,用山里采的草药捣碎了外敷我焦黑的左臂。
四海哥沉默地包揽了所有重活,将道观内外收拾得井井有条,还特意砍了韧性极好的青竹,为我削制了一根简易却趁手的拐杖。
花喜鹊的恢复比我快得多。
他那股子野兽般的生命力发挥了作用,手臂的伤口在精心照料下逐渐愈合结痂,残留的煞气似乎也被山林的清气压制下去。
他闲不住,除了偶尔指导四海哥练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更多时候是坐在院中,望着远方层叠的山峦,眼神沉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偶尔他会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沉默地擦拭着他那两把心爱的老伙计——乌兹冲锋枪和双管猎枪。冰冷的金属在秋日的阳光下泛着幽光,无言地诉说着未了的硝烟。
时间在药香、诵经声和斧劈柴薪的闷响中滑入深秋。
龙虎山“安龙奠土·涤秽清源大醮”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微光师叔遣人送来了正式的请柬和详细的日程安排。
烫金的大红帖子,古朴庄重的篆字,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这不仅仅是一场法事,更是对牺牲者的告慰,对未来的布局,对隐藏在归墟深处和东瀛阴影下敌人的宣战!
我必须去!即使爬,也要爬到龙虎山!
这个念头如同注入干涸河床的清泉,给了我前所未有的动力。
我开始尝试着下床,拄着四海哥削的竹拐,在宋璐的搀扶下,一步一挪地在小小的庭院里练习行走。
每一步都牵动全身的伤痛,灵魂深处的赦令烙印因强行凝聚意志而传来阵阵尖锐的刺痛。汗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但我咬紧牙关,不肯停下。
“慢点,长生,别急…” 宋璐心疼地搀着我,她的肩膀成了我最坚实的依靠。
花喜鹊靠在廊柱上看着,叼着一根草茎,没说话,但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是条汉子。
身体在缓慢地恢复,灵魂的裂痕在药力、香火和宋璐的守护下,似乎也在极其缓慢地弥合一丝。那点微弱的赦令核心,光芒似乎稳定了一分。
终于,启程的日子到了。
深秋的清晨,山间弥漫着薄雾,带着刺骨的寒意。老君观门前,停着一辆四海哥托人从镇上雇来的、破旧不堪的“东风”牌旧卡车。车斗里铺了厚厚的稻草和旧棉被,这就是我们的“卧铺”。
“长生,宋姑娘,花喜鹊,路上千万小心!”
四海哥和春芳嫂子眼圈红红的,将几个沉甸甸的包袱塞上车。
包袱里是春芳嫂子连夜烙的干饼、煮的咸鸡蛋、还有一大罐她精心熬制的药膏。“这药膏路上抹,驱寒活血,到了龙虎山,早点报个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