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棚内,仅有的一簇篝火将熄未熄,跳跃的火光在我们几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石秀绘制的南郑地图依旧摊在地上,上面已被徐庶用炭笔添上了不少新的标记和注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专注的气息,之前初步侦察带来的兴奋感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对即将面对的这个特殊对手的审慎剖析。
徐庶清了清嗓子,打破了短暂的沉默。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手指点在地图上南郑城池的中心位置,那里标注着“师君府”——张鲁的居所。
“主公,”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晰而富有条理,
“经过这几日的情报汇总与分析,我对张鲁及其治下的五斗米教体系,有了更深一层的认知。
欲取汉中,必先洞悉其根基之虚实。”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徐庶是我的首席谋主,他的分析将直接决定我们下一步行动的策略与方向。
“五斗米教能在汉中立足近三十年,其根基之深厚,远超寻常割据势力。”
徐庶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
“其核心在于‘治’的设立。
张鲁仿效古制,又融入其教义,将汉中郡划分为二十四治,
每治设祭酒总领,祭酒之下,层层递阶,大小头目遍布乡野。
这不仅是行政区划,更是宗教组织网络。
祭酒既是地方官,也是神职人员,掌管着信徒的户籍、诉讼、赋税(或说‘米租’),乃至生老病死、婚丧嫁娶。”
他顿了顿,手指在地图上几个标注着“义舍”的地点划过:
“更重要的是,他们在各处设立‘义舍’,置放米肉,供过往行人免费取用,
虽有量度限制,却也实实在在惠及了不少贫苦流民。
加之其以符水、祷告为人祛病,戒律相对简明(如禁杀生、禁饮酒等),
又提倡诚信不欺,对于久经战乱、朝不保夕的底层百姓而言,无疑具有极强的吸引力。
百姓信奉之,敬畏之,遇事不决,求助于祭酒而非官府,久而久之,人心尽归其手。
可以说,五斗米教已经构建了一个相对封闭、自给自足、且深入人心的社会生态。”
我点了点头,徐庶的分析与玄镜台传来的情报高度吻合。
这是一种典型的利用宗教力量整合社会基层的手段,
在生产力低下、官府治理能力不足的时代,其效率有时甚至远超传统的郡县制。
“其军力,号为‘鬼卒’,亦是依托于此。”
徐庶继续道,
“信徒即兵源,祭酒即军官。
战时振臂一呼,信徒云集响应,其势颇为可观。
且因有信仰加持,悍不畏死者甚众,寻常手段,恐难轻易撼动。”
孙尚香柳眉微蹙,显然对这种依靠信仰而非严格训练的军队有些不以为然,但她没有插话,只是更专注地倾听。
“然而,”徐庶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其强处,亦是其弱点所在。”
他手指点向师君府旁标注的几个名字,其中“阎圃”二字被圈了起来:
“其一,权力高度集中于张鲁及少数核心祭酒之手。
张鲁虽为师君,然据情报显示,其人生性优柔,
近年来颇为信重方士之言,沉溺于修炼长生之术,对具体事务多有懈怠。
其大权实则旁落于如阎圃等少数智囊型谋士,以及部分资历深厚、势力庞大的祭酒手中。
这其中,必然存在着权力倾轧与派系之争。
阎圃虽有智计,但终究是外来文人,与那些根植于教内的老牌祭酒,未必同心同德。”
“其二,政教合一,看似稳固,实则僵化。”
徐庶继续分析,
“五斗米教排斥异己,对不信其教的地方士族、儒生名士,多采取打压或疏远的态度。
这使得汉中虽安稳,却也缺乏活力,人才来源单一,上升渠道被祭酒体系垄断。
那些被排挤的士人心中,未必没有怨言。
若有机会,他们或许会成为我们瓦解张鲁统治的助力。”
“其三,所谓的‘鬼卒’,看似人多势众,实则精锐极少。”
徐庶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屑,
“其平日疏于战阵操练,更多是依仗人多和一股宗教狂热。
装备简陋,阵法生疏,缺乏真正能征善战的将领(其弟张卫或可一战,但亦非顶尖名将)。
一旦遭遇训练有素、指挥得当的精兵,又是当头一击,
其精神支柱(如高级祭酒或张鲁本人)受创,则极易崩溃瓦解,化为乌合之众。”
“其四,”
徐庶指向地图上标注的粮仓和武库,
“张鲁占据汉中多年,府库粮仓想必充盈。
但其管理,未必严谨。
五斗米教内部,亦有腐化之象。
部分祭酒利用职权,中饱私囊,生活奢靡,早已失却了早期教派的清苦之风。
这些,都是我们可以利用的缝隙。”
听完徐庶条分缕析的讲解,我的心中豁然开朗。
他所说的,与我脑海中那些关于历史上宗教组织演变、政权结构弱点的模糊知识碎片,竟能一一印证。
我沉吟片刻,开口道:
“元直分析得极为透彻。
在我看来,这张鲁政权,就好比一座看似坚固的沙塔,其根基深植于民众信仰这片‘沙滩’之上,风吹雨打看似无碍。
但其内部结构单一,缺乏弹性,且过度依赖顶端的那个‘塔尖’
——也就是张鲁和核心祭酒们的权威。”
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接过徐庶手中的炭笔:
“这种以‘慑服人心之术’构建的统治,一旦其神秘光环被打破,
或者其核心象征被摧毁,其崩溃的速度,往往也超乎想象。
正如昔日黄巾,席卷八州,声势何等浩大?
然巨鹿一战,张角殒命,其众便顷刻瓦解。”
我的目光落在师君府、几个重要的祭酒治所、以及城内的武库和粮仓上:
“因此,我们的策略,不必求全功,更不必想着一上来就去啃那些遍布乡野、根深蒂固的‘治’。
当行雷霆手段,效仿‘擒贼先擒王,捣其巢穴’之策!”
我用炭笔在师君府、阎圃宅邸、几处疑似高级祭酒驻地、以及武库和粮仓位置,重重地画上了圆圈:
“集中我们最精锐的力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南郑核心!
一举控制住张鲁、阎圃以及城内有影响力的祭酒;
同时,由另一部精兵,迅速夺取武库和粮仓,扼住其军事和经济命脉!”
“只要核心指挥瘫痪,武备粮秣落入我手,南郑城便唾手可得。”
我抬起头,看向众人,
“城内纵有数十万信徒,群龙无首,粮食断绝,又能奈我何?
届时,我们再以雷霆手段,清除顽固抵抗分子,
同时颁布安民告示,宣布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并暂时维持‘义舍’等惠民之举,逐步稳定人心。”
徐庶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
“主公此策,正合吾意!
此乃釜底抽薪之计!
避其锋芒,击其惰归,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战果!”
孙尚香亦是精神一振,握紧了拳头:
“如此甚好!
与其跟那些装神弄鬼的‘鬼卒’纠缠,不如直接把他们的头头给抓了!
这等斩将夺旗的差事,我最是喜欢!”
石秀和老吴也纷纷点头,眼中露出了然之色。
“当然,”
我补充道,
“此计凶险异常,关键在于‘快’与‘准’。
必须在张鲁反应过来之前,甚至在南郑城大部分人察觉异动之前,就完成核心目标的控制。
这就需要玄镜台提供最精准的情报,以及一支能够如手术刀般精确执行突击任务的队伍。”
我的目光扫过石秀、老吴和孙尚香:
“石秀,进一步查清目标人物的作息规律、府邸内部守卫情况,以及武库粮仓的具体布防图,越详细越好。
老吴,挑选最精悍的人手,随时准备执行突击。
尚香,你和你带来的锦帆卫精锐,将是这次行动的刀尖!”
“喏!”三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决心。
“元直,”我最后看向徐庶,“后续的安抚、分化、以及应对可能出现的反扑,就要靠你来运筹帷幄了。”
“主公放心,庶必竭尽所能。”徐庶躬身一礼。
窗外,天色似乎开始蒙蒙亮了。
一夜的分析研判,终于为我们这支潜入汉中的“孤军”,找到了破局的关键方向。
虚实已判,利弊已明。
接下来,便是将这纸上谈兵,化为石破天惊的——雷霆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