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荆江南岸的一处偏僻河湾笼罩得严严实实。
不同于公安城内初定基业的热闹与喧嚣,这里只有江水拍岸的单调声响,以及偶尔从远处芦苇荡里传来的几声鸟鸣。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桐油味道,那是用来保养船只和遮盖货物的气味,寻常得足以掩盖任何不寻常的活动。
我乘坐的小舟悄无声息地靠上了一处毫不起眼的木制栈桥。
没有灯火,只有两道如同融入夜色的身影,凭借着玄镜台特有的联络暗号确认了我的身份后,
才无声地分开,露出身后通往岸上一座大型仓房的幽暗入口。
这里曾是前朝某个没落士族的水运货栈,位置偏僻,水道却能曲折连通湘、沅二水,
又远离主官道,是玄镜台在荆南地区初步筛选后,由石秀亲自带人秘密清理并布防的一处关键据点。
外表看,仓房破旧低矮,与周围荒凉的景致融为一体,毫不起眼。
但踏入其中,却能立刻感受到一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内部空间极大,虽然堆放着一些看似寻常的麻布、陶器等作为掩护,
但角落里整齐码放的、用油布严密包裹的物资,以及空气中隐约可辨的铁器和药材混合的气息,
都显示出此地的非同寻常。
更重要的是,仓房内部的结构被巧妙地改造过,增加了隐蔽的夹层和暗室,
几名精悍的玄镜台卫士如同影子般分布在各个关键位置,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构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在仓房最深处,一间用厚实木板隔出来的临时“账房”内,终于见到了那个熟悉又略带风尘的身影。
糜贞。
她依旧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
少了几分昔日在徐州时的雍容华贵,却多了几分干练与坚韧。
她正站在一张宽大的木案前,借着一盏被小心遮蔽了光线的油灯,
专注地审视着面前摊开的一卷详细的图册和几本厚厚的账簿。
听到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明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惊喜,有欣慰,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冷静与专注。
“子明,你来了。”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
与在公安城内和刘备诸人周旋时需要处处小心、步步为营不同,
在这里,在这个完全由我们自己掌控的隐秘空间里,我能感受到一种卸下伪装的轻松。
“子贞,辛苦你了。”
我走到案前,目光扫过那图册和账簿。
图册上用不同颜色的细线标注着荆南四郡的水陆商道,
密密麻麻的符号代表着据点、货栈、以及潜在的合作伙伴或需要警惕的对手。
账簿则记录着庞大而繁杂的资金流动和物资吞吐,字迹娟秀却又条理分明,
每一笔都清晰地指向一个庞大的、正在暗中迅速铺开的网络。
“分内之事,何谈辛苦。”
糜贞微微一笑,将一本整理好的账册递给我,
“这是自抵达荆南以来,‘锦绣阁’重建和初步运营的总账。
玄镜台的情报支持非常及时,石秀他们清理地方障碍也做得很好,让我们省去了很多麻烦。”
我接过账册,入手微沉。
这不仅仅是一本账簿,更是我未来独立争霸事业的经济命脉所系。
我仔细翻阅着,糜贞则在一旁轻声解说:
“依照你的吩咐,我们首先利用玄镜台提供的关于各郡望族、地方豪强以及原有商业势力的详细情报,
避开了那些根基深厚且与刘备集团关系密切的目标,
优先接触和整合了一些在战乱中受损、或者立场相对中立、甚至对新主有所不满的中小商户和地方力量。
我们提供的不仅仅是资金,更重要的是稳定的货源和安全的商路保障,
这在目前百废待兴、秩序未稳的荆南,是极具吸引力的。”
“我们已经初步打通了零陵、桂阳之间的主要商道,
并正在向武陵、长沙渗透。特别是湘水和沅水流域,
我们控制了几处关键的内河渡口和隐蔽货栈,确保物资能够安全、隐秘地流通。
与江东的联系也在逐步恢复,但非常谨慎,
主要通过几条极其隐蔽的水路进行小规模、高价值的交易,
例如我们急需的精铁、海盐,以及一些江东特产的药材。
至于中原方向,目前还只是初步试探,风险太大,暂时只维持最低限度的情报交流和个别稀缺物资的互换。”
她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清晰有力,显示出她对整个商业网络运作的了如指掌。
“物资方面,”
她指了指图册上的几个标记,
“我们重点控制了几个偏远山区的粮食产地,
以高于市价但低于战时标准的稳定价格签订了长期收购契约,确保了基本的粮食储备。
盐铁的控制则更为隐秘,主要通过与几个愿意合作的山民部落进行易货贸易,
或者直接控制几处废弃的小型矿坑进行秘密开采和冶炼,产量不高,但足够我们前期的秘密消耗。
药材方面,荆南本地就有不少特产,我们正在组织人手进行收购和初步加工。”
“资金流转,是目前最关键也最困难的一环。”
糜贞的眉头微微蹙起,
“大额的资金流动很容易引起注意。
我们目前采用了多种方式并行:
一是利用‘锦绣阁’原有的信誉,在几个关键城镇设立了隐蔽的钱庄或代办点,进行小额存兑和汇款;
二是将部分资金转化为易于储存和运输的高价值商品,如珠宝、绸缎等;
三是与一些信誉良好、关系可靠的大商行进行复杂的资金拆借和转账,利用他们庞大的网络来掩盖我们的真实流向。
每一笔账目都采用了你之前设计的复式记账法和密码系统,确保只有核心人员才能解读。”
我静静地听着,手指在账册光滑的封皮上轻轻摩挲。
糜贞所做的,远比她口中描述的要复杂和艰难得多。
在刚刚经历战火、各方势力犬牙交错的荆南四郡,
要在刘备集团眼皮底下,在江东孙权势力的窥视下,
悄无声息地建立起这样一个庞大而高效的秘密经济网络,其难度可想而知。
这需要不仅仅是商业头脑,更需要过人的胆识、细致的谋划、以及对人心的精准把握。
“做得很好,子贞。”
我合上账册,由衷地赞叹道,
“比我预想的还要快,还要稳健。
有了这个根基,我们未来的许多计划,才能真正落地。”
听到我的肯定,糜贞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嘴角也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
仿佛所有的辛劳在这一刻都得到了最好的回报。
“这都仰赖子明的信任和玄镜台的全力支持。只是……”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
“目前我们铺开的摊子越来越大,对人手的需求也日益迫切。
尤其是既懂得商贸运作,又忠诚可靠、能够严守秘密的核心管理人才,缺口很大。”
“我明白。”
我点了点头,
“人才的问题,我会让元直(徐庶)那边多加留意。
荆南新附,必然会有一些不愿出仕刘备、或者怀才不遇的士人,我们可以通过玄镜台秘密考察、吸纳。
另外,我们自己培养的人才,也要加快速度。‘锦绣阁’内部,也要建立起可靠的晋升和培养机制。”
“是。”糜贞应道,目光再次落到那些图册和账簿上,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专注,
“我会尽快制定出详细的方案。
另外,关于‘格物工坊’那边需要的特殊材料,
我已经按照清单,开始通过秘密渠道分批采购和囤积,确保不会引起怀疑。”
“很好。”我心中一暖,糜贞总是能想在我前面,将各项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
她不仅仅是在为我管理“钱袋子”,更是在用她的智慧和心血,为我编织一张覆盖天下、支撑未来的坚实网络。
油灯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她略显清减却依旧美丽的侧脸。
我知道,她对我的情意,早已超越了单纯的主从或盟友。
那份深藏在眼底的关切,那份在谈及我的安危或未来时不易察觉的紧张,
都如同这昏暗账房里的灯火,虽不炽烈,却温暖而坚定。
但我此刻,却不能、也不敢回应。
我的肩上,承担着太多人的命运和期望,我的道路,注定充满了荆棘与未知。
在大事未成之前,任何私人的情感,都只能深埋心底。
“荆南的局面看似平稳,实则暗流涌动。”
我收敛心神,沉声道,
“刘备急于稳固基业,诸葛亮忙于内政,周瑜则在北线与曹仁对峙,这给了我们宝贵的时间窗口。
但这个窗口不会太长。
‘锦绣阁’的运作,必须更加隐秘,更加高效。
所有的账目往来、人员调动,都要经过玄镜台的复核,确保万无一失。”
“我明白。”糜贞郑重地点头,“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
“粮食和铁器的储备,要放在首位。”
我继续指示道,
“尤其是铁,想尽一切办法增加产量和储备,未来我们对它的需求,将会超乎想象。
另外,建立一支绝对可靠、能够快速反应的武装护商队,规模不必大,但必须精锐,
由玄镜台直接掌控,用于保护关键的商路和据点。”
“是,这些我都会立刻着手安排。”
又交代了一些细节,确认各项事务都在掌控之中后,我准备离开。
时间宝贵,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
“子明,”在我转身之际,糜贞忽然轻声叫住了我。
我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灯光下,她的眼神复杂而深邃,带着一丝担忧:
“荆南初定,人心未稳。你在公安,虽有孔明等人照应,但毕竟身处局中,凡事……务必多加小心。”
简单的一句话,却饱含着难以言说的关切。
我心中微动,点了点头:“放心吧,子贞。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在这里,也要多保重。”
没有再多言语,我转身,重新融入外面的夜色。
身后,那盏昏黄的油灯依旧亮着,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照亮着一条通往未来的、布满荆棘却充满希望的道路。
锦绣暗布局,财源通四郡。
我陆昭的独立势力,其经济的根基,已经在这片刚刚易主的荆南大地上,悄然奠定。
有了这源源不断的财赋支撑,我的玄镜台、我的格物工坊、我未来的军队,才能真正拥有驰骋天下的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