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娃儿的手指间犹自残留着几缕细微的铜屑,闪烁着淡淡金属光泽。一见是杨骏,她眼眸中瞬间亮起一抹惊喜,却又迅速转为警觉,眼角余光迅速掠过门外,仿佛生怕被人窥见。随即,她轻盈地迈出几步,靠近杨骏,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一丝急切:“杨大人怎会此时驾临?莫非是有紧要之事?”
杨骏的目光悠然扫视过屋内陈设,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语气温和而带着几分戏谑:“哦?难道非得有急事,方能踏入此地?”
苏娃儿被这话逗得一怔,随即噗嗤笑出声,指尖轻轻拍了拍围裙上的铜屑,语气也松快了些:“杨大人这话说的,小的哪敢拦着您?只是您如今是殿前司的大忙人,前几日刚破了威武城,怎么倒有空来我这小铺子逛?莫不是……看上我这新到的蜀锦了?”
她说着,抬手掀开右侧长案上的素色锦缎,露出下面一匹石榴红的蜀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缠枝莲纹,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您看这匹,是蜀地最好的织工织的,摸着手感软和,做件外袍正合适。符娘子若是穿,定好看。”
杨骏的目光落在案上那匹蜀锦上,绯红底色织着暗金缠枝纹,指尖尚未触到锦面,暖意已先漫上心头。他本想开门见山说正事,可身旁苏娃儿话里那点若有似无的冷嘲热讽,哪能听不出来?忙抬声打断:“别闹,有正经事跟你说。”
话音刚落,他便抬步朝苏娃儿走近了些。烛火在他靴底投下的影子缓缓前移,苏娃儿原本端着茶盏、波澜不惊的脸,竟悄悄漫开一层羞意,连耳尖都染了薄红。她飞快扫了眼窗外——廊下灯笼明晃晃的,隐约能听见院外仆役走动的声响,忙拢了拢袖口,身子往暗处缩了缩,声音压得又轻又软:“哦?什么正事?怎么杨相公只往前凑,倒不说话了?”
尾音里那点促狭,混着少女的羞怯,像檐角垂着的冰棱,被烛火映得泛着甜暖的光。
杨骏望着苏娃儿泛红的耳尖,唇边漾开点笑意,脚步没停,反倒又近了半步,声音里裹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认真:“也不知怎的,方才满肚子话还清晰得很,一进这屋,倒觉得只有苏娘子跟前,才装得下我要讲的正事。许是离得越近,我这脑子才越灵光,能快点把事儿想周全。”
这话刚落,苏娃儿“咯咯”笑出声来,烛火下眼尾弯成了月牙儿,却又故意偏过头,抬手轻轻拍了下他的胳膊,白过来的那一眼里满是娇嗔:“我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人把‘想挨得近点’,说得这般冠冕堂皇,倒像是要议什么军国大事似的!”
杨骏听着苏娃儿带着娇嗔的调侃,脚步稍稍顿住,烛火映在他眼底,褪去了往日军营里的锐利,只剩一片温沉。他抬手轻轻拂去肩头落的一点烛花,语气没了方才的玩笑,倒添了几分郑重:“
忆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
那句出自鱼玄机《江陵愁望寄子安》,诗还在心头萦绕——纵使是女儿家的笔墨,字里行间的相思意却浓烈得藏不住,恰如杨骏方才那番话里的真挚,让苏娃儿心跳都乱了几分。
她耳尖的红意又深了些,像被烛火熏透的胭脂,悄悄漫到了脸颊。慌忙垂着眼帘,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的缠枝纹绣线,连声音都压得像檐角落雪般轻细:“骏哥儿,咱们这还在坊间呢——你看那茶馆里的人进进出出,街边还有挑着灯笼赶路的,要是被人听了去、看了去,可怎么好?”
“我明日估计就要回东京开封府了,想着今天过来好好的陪陪你……”
话音刚落,怀中的人忽然轻轻挣动。杨骏还没反应过来,苏娃儿已从他臂弯里退开,转身快步走向商铺门板。她指尖搭在冰凉的木闩上,动作干脆利落,“吱呀”一声便将临街的门牢牢合上,把外头的灯火与人声都隔在了门外。
杨骏怔在原地,刚要开口问些什么,抬眼却撞进苏娃儿的目光里。她唇边漾开一抹勾人的笑,眼尾泛着胭脂般的红,先前的羞怯淡了大半,反倒添了几分娇俏的大胆:“既然骏哥儿都把心里话说到这份上了,我若是还扭扭捏捏的,岂不是太不解风情了?”
杨骏望着眼前的苏娃儿,神色骤然一滞——前一刻还耳尖泛红、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人,此刻眼底竟盛着细碎的星光,那股子褪去矜持的热情,像腊月里突然窜起的暖炉,烘得他心头一跳,竟有些措手不及。
还没等他缓过神,肩头忽然一轻——苏娃儿已伸手替他解了外袍的玉带,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袖口,带着点微凉的软意,转眼便将厚重的外套搭在一旁的衣架上。
杨骏喉结动了动,忙往后退了半步,故意板起脸,却掩不住语气里的笑意:“咦,这位女施主,你这动作可就越界了啊。”
苏娃儿却上前一步,指尖轻轻点了点他的衣襟,眼尾弯成月牙儿,语气里满是促狭:“可是我怎么瞧着,倒像是杨相公先在心里‘越界’了?方才是谁说‘离得近才想得清正事’,这会儿倒来装起规矩了?”
……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临街的商铺门板便“吱呀”一声被推开。杨骏手扶着腰间,缓步从店内走出——昨夜的暖意似还缠在衣襟间,连脚步都带着几分未散的慵懒。
苏娃儿跟在身后相送,脸颊仍泛着未褪的红晕,衬得眉眼愈发清亮。见杨骏要翻身上马,她忽然快步上前,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盒,轻轻递到他面前。
杨骏低头一看,盒内整整齐齐码着几根金条,顿时愣了愣,随即故意扬起眉,带着点玩笑语气道:“怎么,如今跟我也要算‘费用’了?”
这话刚出口,苏娃儿的脸“唰”地红透,连耳根都染了绯色,慌忙摆手,声音里带着几分急意与羞赧:“你……你胡说什么呢!我是想着你这就要回开封府,路上千里迢迢,身上若没些趁手的盘缠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