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梁、唐都是以洛阳为都城,石敬瑭称帝后,以洛阳漕运不足为由,迁都开封,洛阳这才成为西京。
纵是五代战火纷飞,洛阳城垣屡遭兵乱,却依旧凭着积淀千年的文脉,稳稳踞守中原文化中心之位。杨骏立在洛水之滨,望着河道里淤塞的泥沙与半沉的漕船,脑海中却忽而闪过东京汴梁的光景:《大周时报》报童沿街叫卖的喧嚷,《大周文报》上文人士子挥毫投稿的热络,那股子墨香混着市井烟火的鲜活气,让他心中坚定:要盘活沉寂的西京,得先把这股文气与商气一并引到洛阳来。
可现实却给了他一记闷棍。他心心念念的“导洛通汴”,说穿了不过是重修隋唐大运河的洛阳段,可这工程千头万绪,最紧要的便是筹措钱款。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这话此刻在杨骏身上应验得淋漓尽致。
开封是大周帝都,当年营建新城时,商人们闻着商机便蜂拥而至,砸钱如流水般毫不含糊;可洛阳不同,它只是座被战火磨去锋芒的西京,商户们守着祖上传下的铺面,眼里只看得见洛水两岸的租金进项,谁肯把家底押在一条遥遥无期的漕河上?
辗转反侧数夜,杨骏终是拿定了主意,提笔写下一篇《关于导洛通汴工程,河南府发行国债的措施》,径直刊发在了洛阳本土版的《大周时报》上。
……
“卖报卖报!河南府发行国债一百万两,年息四厘!”
“利息以漕税抵债,朝廷信誉兜底,稳赚不赔喽!”
“十文钱一份《大周时报》,看导洛通汴真章程!”
报童的吆喝声像一束火星,猝然溅在沉寂的洛阳城里。晨雾还没散尽,南市的青石板路上就涌来三三两两的人,有攥着铜板的小商贩,有摇着折扇的读书人,还有穿绸缎、戴方巾的商户掌柜,一个个的带着好奇围了上去。
这《大周时报》在开封早已是街谈巷议的稀罕物,前几年洛阳的世家大族还得托汴梁的亲友捎带,才能一睹上面的新闻轶事、文人高论。谁也没想到,新府尹到任没几日,竟直接把这份带着东京烟火气的报纸搬到了西京!
“挤一挤!给我来一份!”卖布的张掌柜拨开人群,手疾眼快地抢过一份报纸,指尖在“一百万两”“四厘年息”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旁边挑着菜担的老农凑过来,眯着眼问:“掌柜的,这上面写的啥?啥叫国债?”
“就是河南府要修运河,缺钱,向咱们百姓借钱!借一百万两,每年给四厘的利息,等运河通了,收的漕税就拿来还债!”
“官府向百姓借钱?这新鲜!咋不直接加税呢?”
旁边一个戴方巾的秀才慢悠悠道:“你懂啥!加税是强征,这借钱是自愿,性质差远了!再说报上写得明白,以漕税抵债,运河通了商船往来,税银源源不断,还能赖账不成?”
“可万一运河修不好呢?那咱们的银子不就打了水漂?”
“是啊,战乱年头,官府的话能信吗?借了不还,跟抢有啥区别?”
“那就不借给官府,上面又没说强制!”
……
晨光透过河南府府衙的窗棂,落在杨骏案头那叠厚厚的《大周时报》上,油墨香混着案上的茶烟,竟压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焦灼。他正低头看着大运河上的舆图,来回不停的在着上面写写画画……
直到窦仪转身要走,杨骏才猛地抬头问道:“窦兄,外面什么情况了?”
窦仪脸上掠过一丝为难,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大人,不瞒你说,城里都传疯了《大周时报》上的章程,可大多是观望的心思。不少人私下里议论,战乱年头,官府的许诺能不能作数,谁也说不准。”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依我之见,不如干脆加征赋税,一百万两虽多,若是几年时间,分摊到河南府各州各县,总能凑齐,总比这般悬着强。”
杨骏闻言眉头猛地拧紧,连连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不妥!万万不妥!你忘了?前阵子我们费了多少心力招抚流民,若是贸然加税,不仅会寒了流民的心,怕是连本地百姓也会怨声载道,到时候民心浮动,别说修运河,怕是河南府都要不得安宁!”
“可大人……道理是这个理,可眼下的难处摆在这儿啊!自报纸刊发以来,那国债竟是一张也没卖出去,连平日里最肯跟风的几个商户,都只敢远远看着,谁也不肯先出头。这一百万两银子,若是筹不齐,其他事情岂不是要跟着拖在这里?”
“没人买,便想办法让大家肯买。民心不是靠强征来的,是靠实打实的许诺和看得见的好处。再等等,或许……会有转机。”
杨骏顿了顿,语气缓和了几分:“不过,窦兄你说的也在理,万事开头难,总不能困死在筹款这一步。这样吧,官窑那边整顿及收税盈余的银子,先拨出来,优先启动河道清淤和闸口修补的活计。导洛通汴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也不是要一次性凑齐一百万两,先把工程架子搭起来,让百姓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动作,心里也能多些底。至于剩下的钱款,明日我再想办法‘化点缘’。”
“明天就能又好法子?”窦仪心中忍不住道!
……
杨骏立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叩着窗沿,洛水的风裹着些许凉意吹进来,让他纷乱的思绪清明了几分。洛阳城里藏龙卧虎,可真要论起能给他倾力相助的,翻来覆去,他脑海里只浮出一个名字——折子兰。
他也曾动过让苏娃儿从京兆府回来的念头。不过,这转念刚想起,他就不得不作罢:主要苏家在洛阳本就没有根基,如今导洛通汴箭在弦上,一分一秒都耽误不得,从头布局产业、联络人脉,显然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京兆府那边的局面也离不开也需苏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