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闻言,神色微滞,旋即便勾起嘴角,爽朗一笑:“哈哈,小家伙人不大,心思倒是挺机敏,懂得还不少嘛!不过话说回来,我对杨骏倒是颇为钦佩,他那一身文武双全的本领,在这天下间也算是屈指可数了!”
赵匡义眼眸微转,不自觉地向前迈进一步,压低声音贴近兄长耳边道:“兄长,倘若你觉得杨骏此人成了你的绊脚石,小弟倒不介意伸出援手,助你一臂之力!”
“哦?你?你能有何良策助我?”
面对兄长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的几分轻蔑,赵匡义却浑不在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轻声道:“兄长有所不知,武功再高,也怕菜刀。若我以毒攻之,他又当如何自保,化险为夷呢?”
赵匡胤手中的茶盏猛地一顿,黄绿色的信阳毛尖茶水溅出几滴,落在青石案上晕开小圈。他脸上的爽朗笑意瞬间敛去,眉头拧成一道深纹,转头看向身侧的赵匡义——往日里总带着几分稚气的弟弟,此刻眼底藏着的阴翳,竟让他生出几分陌生感。
“放肆!”
赵匡胤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指节因攥紧茶盏而泛白道:“杨大人是殿前司的顶梁柱,是陛下倚重的重臣,更是接下来平定秦凤、将来征南唐、攻北汉的关键!你竟想出‘下毒’这种阴损伎俩,是嫌咱们赵家的麻烦还不够多?”
赵匡义被兄长突如其来的厉色惊得后退半步,却仍不死心,压低声音辩解:“兄长,眼下杨骏训练殿前司人马,又得陛下信任,兄长想要有出头之日,此人不得不除……”
“住口!”
赵匡胤猛地将茶盏按在案上,茶水顺着杯沿淌下,怒声道:“我与杨大人在高平并肩作战,共克时艰;去年练兵时,他手把手教我麾下将士布阵——这般同僚、这般兄弟,你让我用毒害他?”
他盯着赵匡义,语气里满是失望:“你以为这天下是靠‘阴招’得来的?若没有杨大人整顿禁军,咱们殿前司还是当年那支‘骄兵惰卒’;若没有他筹谋粮草,西征蜀军的弟兄们早饿肚子了!”
赵匡义的手轻轻垂于身侧,不经意间悄然紧握,而那嘴角边,一抹浅笑依旧温暖如初春微风:“兄长宅心仁厚,世间少有,然江湖路远,风雨难测,朝堂之上更是波谲云诡,暗流涌动。杨骏此人,正值春风得意之时,权势滔天,正如你方才所言,有他矗立一日,便令人心生‘既生瑜,何生亮’之叹。我此番筹谋,无非是念及兄长前程似锦,不可不慎啊……”
“将来如何?”
赵匡胤打断他,目光如炬道:“就算将来真的有一天,他是我前进的绊脚石,那我只会凭借我的战功来超越他,有他这样的对手在,对我无疑是一种激励,至于你说的这种法子,我赵匡胤只要活着一天,就决不允许你这么做!”
他抬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警示,“匡义,你记住,咱们赵家能有今日,靠的是战场上的真刀真枪,靠的是陛下的信任,不是这些见不得光的手段。若你再敢动这种心思,休怪我不认你这个弟弟!”
赵匡义看着兄长决绝的神色,知道此事再说无益,便垂下眼眸,掩去眼底的不甘,躬身道:“兄长教训的是,小弟知错了。”
赵匡胤却没放松警惕,盯着他道:“知错便好。明日你随我去校场,看看弟兄们练‘水战潜伏’——多学学怎么领兵打仗,少琢磨些歪门邪道。记住,真正的英雄,是在战场上赢敌,不是在暗处害人。”
赵匡义诺诺应下,转身退出回往自己房间时,嘴角的浅笑却悄然变了味。院外的风更紧了,卷起地上的枯草打在亭台水榭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极了藏在暗处的算计,在无人知晓的角落,悄然滋长。
……
八月中旬,大周军队王景等率军出击获胜,俘后蜀军校姜晖以下300余人,一举拿下威武城!
捷报传来的那一刻,前线将士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像是久悬的巨石终于落地,脸上都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王景与向训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快步上前对着杨骏一拱手,语气里满是真切的敬佩:“杨将军,若非当初您力主继续进兵,几番鼓舞我们莫要退缩,怎会有今日这场大胜?这头功,定然要记在您身上!”
杨骏闻言,眉头微展却抬手虚按:“二位将军此言差矣。前线将士浴血搏杀,才是此战根基;你二人居中调度、临机决断,方得今日胜果。我不过是顺势进言,何功之有?若是真的要论功臣的话,当属此战死去的兄弟们。”
暮色中的威武城,残破的城楼上仍插着蜀军的黑旗,却已被后周军的红旗压在下方,风一吹便簌簌作响。杨骏站在城垛边,望着城外绵延的营帐与归营的士兵,指尖抚过墙砖上的箭痕——那是昨日激战留下的印记,深深浅浅,像极了牺牲将士未闭的眼。
“杨将军说得是。”
王景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声音低沉了几分:“一将功成万骨枯,哎,这些前天还是鲜活的生命,谁能想到今日就深眠于黄土之下。”
向训从怀中掏出一卷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着阵亡将士的姓名:“我已让人统计好了,此战共折损三百二十四人,伤五百余。我尽快统计上去,安抚这些家属们。”
杨骏接过名单,指尖划过那些名字,叹了一口气,此刻间语气不免带着几分的压抑道:“要好生安顿,没有他们,焉能有今日之胜?剩下的这些将士们也看着呢……”
“杨将军说的是!”
杨骏稍作停顿,目光悠远地投向了天际,缓缓言道:“二位将军,威武城既已安然落入吾等之手,我的使命至此也算是圆满落幕。世间宴席,终有散尽之时,我意明日便启程返京,余下之事,便有劳二位费心了。我深信,不需多时,定能传来你们凯旋的佳音,共庆胜利之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