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心头一紧,刚要开口,杨骏已上前一步:“启奏陛下,臣昨日查看过潞州府库,现存粮草可供三万兵马三月之用。但汾河谷地的夏粮要等六月才熟,若我军持续北上,需从怀州、泽州调粮补充。若是能疏浚河道,运粮效率可增三成。”
郭荣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轻轻拍了拍杨骏的肩膀,目光坚定:“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无论前路如何坎坷,这粮仓的供给万万不可有失!此事,朕便全权托付于你与李节帅,望你们同心协力,共克时艰!”
言罢,他缓缓转向李筠,语气中多了几分温柔与体谅:“爱卿镇守潞州,个中艰辛朕心知肚明。此番若能借上天庇佑,顺利攻取晋阳,他日潞州之防,必将轻松许多,也少了你许多劳心劳力之处。”
李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跪倒:“有陛下这话,此番攻取晋阳自是不在话下,臣听凭陛下调遣!”
“起来吧。”
郭荣扶起他,目光掠过城下的昭义军营地,缓缓声道:“你的兵练得不错,甲胄虽旧却擦拭得发亮,队列也算齐整。明日让他们随朕的禁军一同演练,互相取取经。”
“臣遵旨。”
李筠起身时,甲胄的铜环碰撞出一串急促的轻响,像是在掩饰心绪的纷乱。他应声后,眼角却不由自主地瞟向城下——昭义军的营地炊烟袅袅,士兵们正忙着收操,那些穿着粗布战袍的身影,与不远处禁军的玄甲队列比起来,确实显得单薄了些。
郭荣踏上了通往城楼的阶梯,他的身影逐渐隐没于众人视线之中……随后,杨骏与李筠的眼神不期而遇,李筠嘴角轻扬,漾起一抹温文尔雅的笑意,言道:“杨大人,您的威名,在下早已如雷贯耳,今日终得亲见,实乃三生有幸,幸会至极!”
杨骏轻轻抱拳回礼,眼神不经意间掠过李筠甲胄之上,那里有一道被时光磨砺得熠熠生辉的剑痕,细细观之,其位置与形态透露着陈年旧事的痕迹,岁月的流转已将锋利的边缘温柔地抚圆。
他语调温婉而谦逊,说道:“节帅言重了。在下不过是在后方做些筹措粮草、调度军需的微末之事,怎敢与节帅您镇守潞州、护卫中原的赫赫战功相提并论呢?”
李筠哈哈一笑,抬手抚过那道剑痕,像是在触碰一段尘封的往事:“杨大人这话说得谦虚。谁不知道高平之战,你在天井关用钝箭拦溃兵、以床弩护粮草,硬生生把一盘险棋走活了?老夫在潞州听闻时,还以为是哪位宿将的手笔,没想到竟是位年轻学士。”
他侧身引向城楼一侧的石阶:“此处风大,不如随老夫去营中坐坐?昭义军虽比不得禁军精锐,却也有些从北汉那边缴获的稀罕物——比如晋阳产的墨锭,据说用来标注舆图,雨水都冲不掉。”
杨骏心中已然明了,这番言语,既是李筠抛来的橄榄枝,亦是一场微妙的探试。他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从容答道:“固所愿也。晚辈正欲就潞州周遭的水文事宜,向节帅讨教一二——尤其是疏浚沁水河道的工程,还需多多倚仗节帅对这方水土的熟知与经验。”
两人并肩缓步走下巍峨的城楼,李筠忽地轻叹一声,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说来也是,潞州这地界儿,与其他地方大不相同。杨大人,您方才亲眼所见,我这儿实在是贫寒得很。手下的将士们跟随着我,说实话,是吃了不少苦的。此番杨大人前来筹措粮草,还望您能多多体恤这里的兄弟们,万莫让他们再受委屈了。”
杨骏缓缓驻足,转身正对李筠,双眸闪烁着真挚之光:“节帅的教诲,晚辈已深深铭记于心。”
他抬手指向远处正在操练的昭义军士兵,“潞州,这地方被太行山脉紧紧环抱之地,北望晋阳,壁垒森严。咱们的将士,日复一日,剑不离手,甲不离身,餐风饮露,习以为常。这份沉甸甸的辛劳,朝廷不曾忽视,陛下亦铭记肺腑。”
他的话语微微一沉,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郑重:“此番晚辈踏入潞州,筹措粮草自是肩上重任。然而,‘筹措’二字,其意深远,非但关乎征调,更在于体恤之心。往后,每一粒运往前线的粮米,我皆将亲自把关,誓要粒粒饱满,无有瑕疵;至于分发给将士们的盐巴与布匹,也断不容丝毫克扣短缺——毕竟,前方英勇奋战的将士们,正以血肉之躯筑起防线,若他们连一顿热饭、一件暖衣都无法保障,那便是我们这些后方调度者的最大失职。”
李筠的眼眸中掠过一抹惊异,转瞬即被一抹释然笑意取代:“杨大人能有此言,老夫心中大石总算落地矣。”
他略作停顿,又继续道,“老夫斗胆直言,莫要笑话。昭义军中,多为本土子弟,家宅皆安于这太行山脚之下。他们守卫潞州,不单是为朝廷尽忠,更是为守护家中妻儿老小之安宁。时有粮饷不继之时,老夫亦只得自掏腰包,以俸禄稍作填补,然终究只是蚍蜉撼树,无济于事。”
杨骏闻言,初时一愣,旋即便不由自主地勾起一抹浅笑,调侃道:“李节帅,你可莫要拿我开涮才是!”
李筠面色一凛,正色道:“杨大人,此言何出?我李筠在昭义军中,品行如何,众人皆有目共睹。莫非在你眼中,我竟会是那等以虚名换功绩之人?”
杨骏敏锐地捕捉到了李筠言语间潜藏的怒火,连忙拽着他步入楼下的静谧居室,语气诚恳地解释道:“李节帅,您怕是误解了我的言下之意。我的意思是,身为昭义军节度使,您统辖着泽、潞、邢、洺、磁这五州之地,这些地方矿产丰富,犹如一座天然的宝藏。您手握这金饭碗,怎地还在我面前自嘲囊中羞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