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骏与曹彬并肩前行,脚下的冻土被溃兵踩得泥泞不堪,散落的头盔、折断的长矛与半燃的火把混在一起,像一幅被撕碎的战图。寒风卷着血腥气掠过耳畔,远处巴公原的战鼓声仍在断断续续地轰鸣,只是听着已少了几分急迫,多了几分韧性——想来中军的精骑已稳住了阵脚。
曹彬忽然俯身拾起一面残破的军旗,旗角绣着“右军”二字,被马蹄踩得污浊不堪道:“大人你看。他们走得匆忙,连右军大旗都扔了。”
杨骏接过军旗,指尖抚过撕裂的边缘,忽然笑了:“扔了也好。这般溃兵的旗帜,留着反倒是耻辱。樊爱能、何徽跑得越快,越说明他们不敢回头——这就好办了。”
曹彬皱眉望着何徽、樊爱能遁去的方向,那里是一片荒僻的山谷,怪石嶙峋,只一条樵夫踩出的小径蜿蜒向上:“他们选这条路,倒是狡猾。既避开了鹰嘴崖的守军,又能绕到泽州西侧,只是那山谷地势险恶,怕是要折损不少人。”
杨骏的声音冷了几分道:“折损也是自找的。自古狭路相逢勇者胜,这二人手握万余兵马,遇敌先溃,留着本就是祸害——陛下若要清算,今日这逃跑的痕迹,便是铁证。”
正说着,左侧密林里传来一阵窸窣声,曹彬猛地拔刀:“谁?”
几个溃兵从树后探出头来,手里攥着刚领到的干粮,脸上又惊又怕:“是……是杨大人吗?我们……我们想归队。”
为首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兵,甲胄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却把杨骏刚才发的麦饼紧紧护在怀里:“方才……方才是我们慌了神,听闻陛下还在巴公原死战,我们想回去帮忙。”
杨骏看着他冻得发紫的嘴唇,忽然放缓了语气:“想回去是好事。曹将军,让亲兵带他们去鹰嘴崖,找李相登记,编入辅兵队——搬运粮草、修缮工事,也算立功。”
小兵愣了愣,随即扑通跪下:“谢大人!谢大人!”
曹彬低声道:“大人就这么信他们?万一有奸细……”
杨骏打断他,目光扫过密林深处道:“我相信,他们也是为樊爱能、何徽所连累,再说了,真正想活命的,是知道为何而战的人。这些溃兵只是怕了,不是坏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行至一处岔路口,地上忽然出现几串杂乱的马蹄印,其中几枚明显带着北汉骑兵的铁掌痕迹。曹彬脸色一凛:“北汉兵追来了!”
杨骏缓缓蹲下身来,以指尖轻轻度量着地上蹄印之间的间距,眉头微蹙道:“确实有人追了过来,但并未朝我们这边行进。你瞧瞧这些蹄印,没过多时便又折返了回去。我料想,应是陛下那边已然稳住了局面,才让这些紧追不舍的北汉兵马不得不打道回府。”
曹彬目光掠过前方的道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赞道:“大人真是慧眼如炬,一眼便瞧出了其中的端倪……”
正说话间时,一名斥候自鹰嘴崖的方向疾驰而来,手中紧握着一面迎风招展的黄旗,神色匆匆地喊道:“禀报大人!我军后方忽有兵马逼近,适才李相遣人急传口信,请大人速速返回!”
闻此消息,杨骏心中暗自松了口气,方觉背后衣衫已被冷汗悄然浸透。他轻轻拍了拍身旁曹彬的肩头,眼神中透露出释然之色:“走,看来应是后军及时赶到。如此看来,此番大局已定,我等可安心矣!”
……
当杨骏与曹彬匆匆返回之际,恰与河阳三城节度使刘词不期而遇。此时,李谷正与刘词交谈甚欢,不过三两言语间,瞥见杨骏的身影渐行渐近,连忙热情地招呼起来:“骏哥儿,你可算是回来了!这位便是河阳三城节度使刘节帅,他正欲了解前线战事呢!”
刘词如今已然是花甲年纪,他本来来这里就是想了解下前面战局情况,不过,当他看到杨骏的这一切,却是有些愣住了!
李谷连唤数声,才将刘词从沉思中唤醒。他嘴角勾起一抹浅笑,朗声道:“哈哈,瞧这位将军英姿勃发,真令我忆起往昔青春岁月,一时竟看得出神,失礼了!”
杨骏听到这话后,浑不在意,径直说道:“方才右军败退,已循小径撤往后方。不过,我见那追击而来的北汉兵马又复折返,想来前线陛下已稳住了局势!”
刘词闻此,不禁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与沉重:“方才,当我即将抵达此地之时,竟意外遭遇了樊爱能、何徽二人麾下的溃散之军。我急于了解前线战事,便向他们询问详情。岂料,他们非但未给出一丝振奋人心的消息,反而大肆宣扬起败北的阴霾:‘契丹铁骑汹涌而至,官军已遭重创,余部皆已向敌军缴械投降。’他们甚至力劝我即刻撤退,远离这纷扰之地。然而,我心中念及陛下安危,未得陛下旨意,我岂能擅自离去?所以匆匆赶来此地后我便问前面的战况。”
杨骏闻言,眉头不由自主地蹙起,仿佛能夹住满腔的忧虑。他手中紧握着那面历经风霜、边缘已略显残破的“右军”军旗,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旗面几乎要被揉出深深的皱褶:“樊、何二人之举,早已超越了寻常溃败的范畴,竟是意图截断陛下的退路!若非节帅洞察秋毫,心思敏锐如炬,恐怕后果之严重,实难预料。”
刘词望着眼前年轻将领眼中的锐气,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赞许道:“哈哈,临危不乱,反倒能从溃兵与敌骑动向中看出端倪,这份镇定,实属难得。老夫行军半世,见多了临阵退缩之辈,却少见这般在乱局中仍能勘破关键的后生。”
李谷在旁笑道:“骏哥儿向来有急智,刚才右军溃败,若不是骏哥儿力挽狂澜,此刻这里的粮草怕是就要被溃逃下来的樊、何等人给糟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