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兵领命疾奔而去,靴底踏在关墙的石阶上发出急促的声响,与远处隐约传来的溃兵呼喊交织成一片紧张的交响。杨骏转身望向关下的弩营,那里的士兵已闻声而动,二十架床弩如蛰伏的猛兽般对准了来路,巨大的弩箭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
杨骏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宛如磐石落地,他缓缓启齿道:“李相,此处便有劳您亲自坐镇了。我则前往前方,密切留意鹰嘴崖的动向。倘若真有溃败之兵涌来,鹰嘴崖必是首当其冲之地,切不可自乱阵脚。”
李谷闻言,深吸一口气,胸中的波澜被这气息缓缓抚平。他微微颔首,目光坚定:“你放心前去便是,此处有我守着。”
杨骏大步流星走下关墙,腰间的佩刀随着步伐轻响,每一步都踏得坚实。刚到弩营,便见一名队正正指挥士兵给弩箭涂油——那不是普通的桐油,是掺了硝石的火油,一旦射中目标,遇火星便燃。
杨骏沉声下令,目光扫过列队的弩手道:“油箭只射马,看见穿大周甲胄的,哪怕溃不成军,也只准用钝箭射马腿,逼他们停下;若见北汉的黑旗,不用客气,火箭齐发!”
为首的都头听到这话后愣了愣:“钝箭?那玩意儿射不死人……”
“要的就是不死人。”
杨骏打断他,指尖指向远处奔逃的人影,叹了一口气道:“那些是大周的兵,是我们的手足兄弟,只是慌了神。等他们冷静下来,还能再战。但北汉兵,是来夺我们江山的,留不得。”
弩手们齐声应命,动作虽急却带着训练有素的默契,匆忙间更换着箭矢——那是精心磨制的钝头箭,虽无力贯穿坚厚的铠甲,却足以令疾驰的战马因剧痛而踉跄仆倒。
此刻,首批败退的士兵已如潮水般逼近关隘前百步之遥,他们丢盔卸甲,面容扭曲,口中胡乱呼喊着:
“北汉敌军杀到啦!”
“逃命啊!”
他们身后,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狂野地奔突,更将这份恐慌无限放大,场面愈发失控。
“放箭!”
都头一声令下,床弩宛如巨兽苏醒,嗡然震颤间,钝箭破空而出,精准无误地击中冲锋最前的十几匹战马,它们应声而倒,如同多米诺骨牌般连环绊倒了周遭的溃兵,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后续兵马目睹此景,惊恐之色溢于言表,前行的脚步戛然而止,转而四散奔逃,纷纷向两侧的田埂寻求庇护。田埂间,哭喊声、咒骂声交织在一起,汇成一曲绝望的乱奏。
恰在此时,前方那纷扰的人海中,传来樊爱能那辨识度极高的焦急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杨骏,你擦亮眼睛瞧清楚,我们乃是大周的右军!此刻放我们通行,过往之事,我可既往不咎!”
闻此,杨骏猛然间朝前一声怒喝,声音如雷鸣般炸响:“樊爱能!你家世代蒙受皇恩浩荡,今朝非但不以死相拼,尽忠报国,反引麾下儿郎四散奔逃,你还有何颜面在此地喧嚣不止?”
樊爱能面色铁青,反驳之声尖锐刺耳:“杨骏,不过是怀州那夜宴上,我无意间触了你的霉头,你便如此耿耿于怀?你这是假公济私,公报私仇!”
与樊爱能一同溃逃的何徽,此刻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恳求道:“杨大人,敌兵穷追不舍,就让我们过去吧。我们若能脱身,定当协助押运粮草,大家都是袍泽兄弟,何必至此,自相残杀又有何益?”
“眼下大战一触即发,你们却如此不堪一击,可曾顾及到中路军与左路军的安危?你们身为血肉之躯,难道他人就不是?你们身后,是大周千千万万个家庭的期盼,有年迈的父母、稚嫩的孩子,你们可曾想过,一旦辽军铁蹄踏过此地,他们将何去何从?”
杨骏说完这话后,没有等到樊爱能、何徽回话,已径自踏上一处隆起的土阜,嗓音在旷野中回荡开来:“溃散的将士们听好了!天井关内,粮草丰盈,美酒醇香,欲求生者,弃械于地,转向左侧密林——那里有我等亲兵恭候,定保诸位温饱无虞!至于那些妄图趁乱抢掠者,且问过我手中的弩箭答不答应!”
他的声音借着风势传开,将他的话语送至每一个角落。原本喧嚣纷乱的溃兵之中,逐渐弥漫起一股奇异的宁静。起初,几名胆气稍壮的士兵试探性地丢弃了武器,蹒跚着向左侧的林木间挪动,眼见真有亲兵上前,温言指引,他们脸上的绝望瞬间被希望之光所取代。这一幕,迅速在人群中扩散开来,余下的士兵仿佛得到了特赦令,纷纷效仿起来!
樊爱能与何徽二人目光交汇,初时皆是一愣,旋即便如梦初醒,连忙转身向身旁的士卒疾呼:“切莫轻信那人的蛊惑之语!此番若是折返,必难逃严刑峻法的制裁。唯有我等齐心协力,方能于绝境中觅得一线生机!”
话音未落,何徽已然当机立断,领着麾下将士朝右后方疾驰而去。鹰嘴崖隘口虽为捷径,却非唯一生路。他心中盘算,即便另择他途,路途虽险,总比困守于此,坐以待毙要好得多。与其在此消耗时光,静待追兵逼近,不如趁早另寻出路,或可有一线生机。
何徽在前引路,樊爱能轻叹一声,他知道想要强冲过去的几率几乎为零,而一旦手下的亲兵溃逃,那么且不说朝廷治罪他们与否,说不定手下人先哗变给他解决了,随后也加快脚步跟了上去。杨骏望着前方逐渐平息的动静,心中微动,正欲亲自上前探个究竟。这时,曹彬眼疾手快,连忙劝阻道:“大人,还是让我领兵前去探查一番为妙,以防万一,谨慎为上。”
“哈哈,樊爱能、何徽他们犹如惊弓之鸟,只怕早早逃去,走,既然曹将军不放心,那咱们一块儿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