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河风吹过,带着丝丝凉意,吹拂着姜啸染血的发丝和破损的衣袍。
他看着躺在地上人事不省的阿石,看着覆盖在自己身上死气沉沉的黑甲。
前所未有的孤寂感,伴随着身体每一寸的剧痛,沉甸甸地压了下来。
力量枯竭。
伙伴沉寂。
前路未知。
但活着,这就够了。
他艰难地站起身,环顾四周,目光最终锁定在远处那若隐若现的土屋村落。
那里或许能找到暂时的安身之所,或许能打听到关于碧落海的一丝风声。
忍着钻心的疼痛,姜啸弯腰,小心翼翼地将阿石背负起来。
动作尽量放轻,避免触动他身上的恐怖伤势。
破碎的黑甲拖拽在沙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一步一步,脚步沉重而蹒跚,朝着有人烟的地方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阳光已经偏西。
前方出现一条不算宽阔的黄土路。
路边立着一个破旧腐朽的木架子,上面胡乱贴着几张褪色的告示,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旁边几根拴马桩空着,旁边是个同样简陋的茶水铺子。
铺子前支着几张破桌烂凳,此刻倒是稀稀拉拉坐着几个风尘仆仆的路人,正就着粗瓷碗喝茶水。
姜啸拖着残躯,背着半死的阿石,一身破甲染血,如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出现在这条乡间小路上,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目光里,有惊骇,有好奇,更多的是赤裸裸的厌恶和排斥。
在这种地方,这种形象的人,意味着麻烦。
姜啸对此视若无睹,他的目标是前方的村落。
然而就在他经过那个破木告示牌时,视线不经意扫过,他的脚步猛地顿住。
重瞳急剧收缩。
告示牌最上方,一张用上好宣纸印刷的崭新告示,异常醒目。
宣纸中间,是一张半身画像。
那画像笔法凌厉,人物特征抓得极准。
剑眉星目,鼻梁挺直,薄唇紧抿,眼神冷漠而桀骜。
正是姜啸的面容。
画像下方,印着几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缉拿。
小字内容更是如同惊雷:
要犯:姜啸。
特征:身负重伤,极可能身着破损黑色铠甲或携一垂死同伴。
罪行:勾结外敌,破坏黑石镇周家矿脉核心焚炉,致矿山坍塌伤亡无数。私放矿奴劫掠重宝,十恶不赦。
悬赏:活捉者,十万下品仙晶。取其项上人头者,八万下品仙晶。知其行踪并确认者,一万下品仙晶。
落款:黑石镇,周氏家族。
附注:周家影杀卫已出动,凡窝藏知情不报者视为同党,格杀勿论。
十万下品仙晶。
茶水铺那几个喝茶的路人,本来还在对着姜啸指指点点低声议论,其中一个精瘦汉子眼尖,顺着姜啸的目光也瞥到了那张告示,再看看姜啸的脸和他背负的人……
“我……我滴娘诶。”
精瘦汉子手一抖,啪啦一声粗瓷碗直接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十万……十万仙晶?”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眼睛瞬间变得血红,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姜啸身上,又惊又怕又带着狂喜。
“他……他……他就是那个……”
整个茶水铺瞬间死寂。
刚才还带着厌恶的目光,此刻全都化作了惊惧猜疑,以及被巨额财富刺激下的疯狂贪婪。
十万下品仙晶。
那是什么概念,足以让一个散修一夜暴富,让一个小家族倾巢而出。
而此刻价值十万仙晶的目标,就浑身浴血气息萎靡,还背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如同待宰羔羊般站在他们这群乡野匹夫面前。
空气瞬间变得凝重而危险,贪婪开始压过恐惧。
那满脸横肉的壮汉悄悄握紧了藏在桌下的剔骨刀。
其他几人也眼神闪烁,不动声色地挪动脚步,隐隐堵住了通往村庄和退往河滩的道路。
呼吸变得粗重。
噗……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关头,一点轻微如同蚊蚋振翅的破空声响起。
快到肉眼根本无法捕捉。
那最先认出姜啸惊掉了碗的精瘦汉子,喉咙上一点微不可查的细小血洞倏然出现。
他脸上的贪婪笑容,甚至还没有完全展开,眼中的光彩就瞬间凝固暗淡。
“啊……”
喉头发出一声模糊的哽咽,身体晃了晃,噗通一声直接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鲜血,这才缓慢地从那细小的血洞里涌出。
整个过程不到半息,快诡狠。
静。
死一般的寂静。
剩下那几个原本心怀不轨的路人,脸上的贪婪瞬间被无边的恐惧所取代。
他们僵硬地转过头,惊恐地看着那精瘦汉子无声息倒地毙命,身体抖如筛糠。
冷汗,瞬间湿透了他们的后背。
他们根本没看清是谁出手,又是怎么出的手,仿佛死神的低语就在耳边。
“影……影杀卫……”
横肉壮汉手里的剔骨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牙齿打颤,脸色惨白如纸,双腿一软,噗通跪在了泥地里。
其他人也如梦初醒,扑通扑通跪倒一片,拼命叩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小的们眼瞎,小的们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
姜啸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毙命的精瘦汉子,也没有去看那些跪地求饶的路人。
他的重瞳,冰冷地扫过周围的虚空,河滩的芦苇丛,路边的灌木,黄土坡的阴影。
看似空无一人,但他能感觉到,如同毒蛇锁定猎物般的冰冷杀机无处不在。
周家影杀卫来了。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蛛网,四面八方缠绕收紧。
每一个看似无人的角落,都仿佛潜伏着择人而噬的毒蛇。
跪地求饶的几个路人吓破了胆,连大气都不敢喘,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只能把头深深埋进泥土里,身体抖个不停。那横肉壮汉更是瘫软如泥,裆下散发出一股骚臭。
姜啸背着阿石,如同一尊染血的石像,站在路中间。
破碎的黑甲残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黯淡的光,血迹已然干涸发黑。
他全身的肌肉微微绷紧,气海内的那股荒古霸血本源,如同涓涓细流艰难地运转着,修复着恐怖的伤势,也支撑着背上阿石最后那点微弱的生机。
每一分力量都珍贵无比,不能浪费,更不能轻举妄动。
“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硬是被他咽了回去。
身体内部的伤势,远比外表看起来更重。
强行摄取阿石和焚炉爆炸的双重冲击,几乎将他的筋脉摧毁殆尽。
全靠霸血那逆天的造血重生能力,吊着一口气。
嗡……
就在这死寂得令人窒息的僵持时刻,姜啸胸口那块布满裂纹的关键铠甲核心,最深处的一点暗金符文,竟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风中的最后一点火星。
“呼……嘶……”
一个如同濒死之人倒抽气的呻吟声,断断续续地从铠甲核心传出,传入姜啸的识海。
是大老黑。
“老……老东西……”
那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清,充满了烦躁和痛苦,“他妈的……哪……哪儿……这么重的……杀气……还让不让老子……安安稳稳睡个修复觉了……吵……吵死了……”
他竟然在这种绝境下,被这无处不在的杀机刺激醒来。
虽然只是极其微弱的意识,但这股倔强和不屈,仿佛刻在他灵性深处。
哪怕是濒临溃散,他也能感觉到对姜啸的威胁。
姜啸心神微震。
大老黑的苏醒,如同一剂强心针。
也证明了一点,影杀卫带来的压迫感和杀意,确实达到了某种极致。
“你……醒了?”
姜啸在识海回应,声音依旧沙哑,“还能……撑多久?”
“滚……”
大老黑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老子……刚喘上气……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老子……是为了谁……才被打成这个鬼样子的?”
他絮絮叨叨地抱怨着,灵性波动极其微弱,却能清晰传达他的愤怒和担忧。
“这……这周围……一群……阴沟里的……死耗子……气息……冷飕飕的……”
“还……还藏着不少……妈的……老男人……你……你又惹上什么……杀千刀的……”
“对头了……悬赏……十万?……啧……命……挺值钱……”
他甚至还有余力,感知到了外面那张告示的气息。
姜啸:“……”
虽然大老黑依旧是那么欠,但这种时候能听见他的声音,感觉还不赖。
“周家矿……”
姜啸简短解释。
“周……家?……没听过……小杂鱼吧……”
大老黑的声音忽强忽弱,像接触不良的信号。
“不过……这些小杂鱼的手段……倒是……挺阴的……跟地下的尸蟞一样烦人……”
咻咻咻……
他的毒舌点评还没结束,三点带着刺骨寒芒的黑点,几乎是同一时间,从三个截然不同的方位射来。
左侧河滩芦苇丛,右侧路边老槐树阴影,后方黄土坡荆棘后。
目标锁定姜啸的眉心、后心、以及他背上阿石的心脏。
依旧是无声无息,但速度更快。
角度更刁,配合默契到了极致。
这一次,不再是杀鸡儆猴,而是要命。
影杀卫的围剿,正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