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十九身边的小厮来报,说颜十九有重要急迫非去不可的可能要命的生死大事要入宫一趟的时候,云琛正和兰倩、小月儿一起啃蜜酿鸡翅。
云琛已脱去那沉重的凤冠霞帔,坐在小饭桌前咬着脆骨,不在意地摆摆手:
“知道了,告诉他不用急,不回来也行。”
她装出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一左一右揽住兰倩和小月儿肩膀,学着颜十九平时的样子坏笑:
“嘿嘿,今夜就让这二位小娘子陪我洞房吧。一会儿,咱仨先嗑瓜子、看小人书,就现在特火的那个什么《挖坟笔记》,我从前和宋俏俏可喜欢看了;然后打会儿牌,再上床睡觉。”
望了眼那铺着大红色喜被的好大一张床,兰倩和小月儿羞红了脸。
兰倩将两个枕头拼在一起,又把唯一的那床喜被铺好。
小月儿本来想拒绝,觉得这样太不合规矩,万一颜十九回来看见,肯定要生气,但架不住云琛耍赖,硬将她摁在床上好一顿挠痒,直到她求饶才放过,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一直闹到后半夜,才裹着被子,说着悄悄话,慢慢睡去。
兰倩依偎在云琛怀里,第一个睡着,还打起了轻鼾。
云琛许久没有放松过了,也很快迷迷糊糊睡着。
小月儿却无法入睡,心里不停地想霍阾玉:
要是二小姐瞧见,她深爱了那么多年又决绝放手成全的云琛,如今被迫嫁给颜十九,就连新婚夜都要被故意抢走。
若知道云琛过得这样委屈,二小姐不知道得多难过......
也不知道二小姐如今过得好不好,一个人在道观里,谁照顾她呢?
每次写信过去,想要去道观照顾,二小姐都推辞了,要不要直接找过去?
以二小姐的性子,只要好好求一求,她会答应的。
其实小月儿都知道,二小姐是不想连累小月儿在道观蹉跎一生罢了……
小月儿边想边偷偷抹眼泪,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
因此,当不远处,寝屋的窗扇被悄悄推开,一个高大的黑影无声无息地跳进来时,小月儿一下就发现了。
她瞪大眼睛看着蒙面而来的“黑影”,刚张口想尖叫,那“黑影”却比她快一百倍,直接冲过来捂住了她的嘴。
小月儿只能死命用手拍旁边的云琛。
那“黑影”情急之下,只能一掌将小月儿打晕。
此时云琛已醒来,睁眼立即与“黑影”厮打在一起。
刚交手没两下,“黑影”急忙扯下脸上蒙面,露出俊朗的脸孔,低低喊了声:
“老大!是我!”
“荣易?”云琛停下动作。
她仔细打量,只短短几天功夫,荣易瘦了一大圈,头发也不好好梳,英俊帅气的脸上胡子拉碴的,两个眼睛下面泛着青色,一看就是在军中日子不好过。
不明白荣易为什么这个时间、突然一身夜行衣地出现在这里,大概是最近遭遇打击太多的缘故,云琛心头一沉,惊问:
“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们不是在酆都山演习整编呢吗?怎么突然跑来这里?你和罗东东还好吗?段捷和伏霖呢?出什么事了?”
面对这一大串问题,荣易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作了个“等等”的手势,眼神四扫,冲到被仨姑娘造的一片狼藉的矮桌前,拿起壶奶酒一饮而尽,才觉得缓过来些许,但仍旧气息不太平稳,道:
“没出啥事,老大你放心。罗东东在外面放哨呢,段捷和伏霖还在酆都山,请不上假,出不来。”
我们四个人没日没夜,赶着完成了所有演习任务,才换来我和罗东东可以来看你的机会。
这句话,荣易没有说,他不想云琛心里难受,只从怀里掏出一个大红色的精致小礼盒,咧嘴笑道:
“老大,你成婚,我们怎么能不来吃酒?这是我们几个凑份子买的贺礼,你瞅瞅喜欢不?”
云琛接过礼盒,打开来,是一对赤金镶宝珠的耳环,很俗气,但很贵,是那四个大老爷们儿的习惯审美。
她拿起耳环戴上,想哭又想笑。
笑的是,这耳环好丑。
哭的是,这几个傻小子怎么那么傻,明知是个无关紧要的婚仪而已,却怕她孤单难过,那么远巴巴地跑来。
且看荣易一身尘土、喘个不停就知道,定然是一路不停地骑马跑来,至少要两天两夜辛苦。
云琛擦擦湿润的眼角,觉得最近实在哭太多了,得忍住,问道:
“你俩干嘛不递名帖进来呢,穿夜行衣潜进来,万一被发现,误会成刺客怎么办?这颜府的守卫厉害着呢!”
“算了吧。”荣易憨憨一笑,“你如今不好过,那关于女子的新律例又都是畜生条款,就别给你再添麻烦了。这些守卫是厉害,我和罗东东绕了两个时辰才找到机会溜进来。”
云琛感动到无以复加,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沉默良久,她低下头,小声问:
“荣易,你恨我吗?人人都说,我应该带着狮威军和虎威军造反的,就不会是今天这局面了,你们也不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荣易瞪大眼睛:“开什么玩笑?造反?和同胞动手?你是那种人?”
荣易明显不是安慰云琛,而是真的这样想,骂道:
“谁他娘说这话,谁就是不懂你的糊涂蛋!别理他们!”
云琛感到安慰,朝荣易笑笑,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两人一时相顾无言,荣易突然冒出来一句:
“老大,你要不要跟我走?”
“走?去哪里?”云琛茫然。
荣易更茫然,挠挠头,一脸纠结的样子,显然又头脑一热,心里蹦出这想法,嘴巴就说出来了。
“我也没想好去哪里。但是我知道,你只该是‘霍夫人’,不该在这里。只要你想,我可以想尽一切办法带你逃出京都!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云琛苦笑,想说“逃婚?出走?只怕引起皇上大怒,不知道又有什么威胁等着我,况且阿念还在京都,我怎么舍得……”
可话到了嘴边,她又没有说。
她太了解荣易了,被贬去当普通将士他不在乎,狮威军和虎威军没有了,他也能接受。
但如果她将那委屈明明白白说出口,以荣易对她的生死战友情谊,按那热血上头的性子,不知道要大闹什么天宫才罢休。
所以最终,云琛只是笑笑:
“没事,颜十九是我很好的朋友,在这里有他照顾,我很好。”
看出云琛的强颜欢笑,荣易默然很久,神色忽然变得特别落寞。
“老大,没有别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好的人,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这么好的人,做将军的人,从今往后,只能困在这深宅大院里为人妇了吗?
他想大喊:“你是让敌人闻风丧胆的云老虎啊!你是属于天地的自由的鹰啊!凭什么是这下场!”
他替云琛难过,为她心疼。
从没想过,他这辈子能有对着一个漂亮女人不动心的时候,满心只想和她拜把子,为她战斗,为她去死,想将自己的命和她牢牢捆在一起。
“老大,如果有一天你想走,想离开这里,叫人告诉我。我永远是你的兵,永远站在你身后。”
最后离开之前,荣易这样说了一句,随后身影消失在黑夜里。
云琛探身从窗子望去,只能看见两道黑影在屋脊上疾行。
察觉到她的目光,一直望风没能进屋的罗东东回过身,抬起仅有的一只胳膊,朝云琛用力挥舞,那呲起来的一口白牙,在黑夜里特别显眼。
“臭小子们……”
云琛擦擦鼻涕,转头看见小月儿还瘫倒在床边,赶忙过去将人安顿好。
再看兰倩,从头到尾就没醒过,睡得跟小猪一样沉。
云琛为两人盖好被子,然后定定地在榻边坐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