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毒瘴的区域后,土地逐渐变成泥沼。
密密麻麻的树杈与枝桠遮蔽着天光,这片区域一片漆黑。用法宝照亮周遭后,看到的树叶是暗绿色,叶脉却是暗红色,在叶肉间蔓延,像汲取了无数血水凝成的粘稠色调,分外惊心。
无风自动的叶片窸窸窣窣,本来就已非常可怖,那树干上粗糙的树皮扭曲缠绕,远看就像一张张无关错位的鬼脸,树旋组成的眼眶深不见底,乍一看去,还在随着人的动作,齐齐转动着鬼面。
好在这些树木都是死物,一棵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诡异树干被砍断,没有任何的生命波动。
如果秦过在这里,还能看到十二根被他崩断的锁链残骸。十二金丹修士各持一段,正在绘制极北之境困锁腾蛇的阵法。
苏清宴身旁的一女修手持罗盘,凌空而立,不知道是冷还是害怕,她的声音有些漂浮:“苏师兄,弟子们折损近半了……”
她叫苏媛,是苏家旁系,多年来在玲珑山中修炼。因顾秀秀“身死”,得玲珑山真传又是苏家人的她,便被苏清宴叫了过来。
玲珑山有秘术,可通过血引在罗盘上显现定位与生死,此时原本如萤的点点金光已经变红了大半,散落在罗盘之上的剩余金点也在不断变换方位,呼救的传声一道接一道,哪怕没有亲眼见到死亡,都让这苏媛脸色苍白。
听到她的话,苏清宴轻轻颔首,却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媛师妹,你修行了多少年?”
苏媛答:“苏师兄,我入道已有一百五十载。”
末法时代,灵气稀薄,修士的实力大不如万年前,寿数也是。
半百筑基,百年结丹,一百五十载的金丹初期,不得寸进,若非有大机缘,想来此生也晋升无望了。
宗门的大长老与三长老卡在元婴期,靠着无数丹药和天灵地宝续命,坐在浮玉山巅熬到了七百岁,就盼望着霍无涯能够飞升,天地灵气复苏,让他们再得机缘。
“你可曾下山历练过?执行过任务?”
苏媛讷讷回答:“玲珑山中……只管研习阵法,制造符箓,山门任务并不重,我只有过几次…”
“秀秀倒是经常去凡界。”
“顾师姐天资卓越……”
“早年她在凡界看到一种虫,见其羽翼甚美,飞扬如絮,想再一观,只眨眼间,那虫子却已经死了。”苏清宴的目光落在快要完成的最后一道阵法的边缘,声音依旧很平和,“她不知那虫子叫做蜉蝣,朝生暮死,不知春秋,不问大道。”
凡人半百寿元,他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在短暂的生命中,就像是转瞬即逝的绽放,和虫子有什么不同呢?
他们本身就是要死的。
最后一道阵纹彻底亮起的刹那,苏清宴的叹息温柔如絮:“仙凡之别,恰如凡人观蜉蝣,其实宗门长老都错了,抽干中洲,供养你这样庸碌之辈,不过是徒耗灵韵。”
血光轰然炸开,苏媛瞳孔骤缩。
十二人手中的铁索瞬间活过来,扎进十二名修士的体内。
阵法纹路裹挟着血腥气,苏媛周身经脉的精血不受控的翻腾,每一寸血肉都叫嚣着剥离,温热的血液顺着皮肤纹理渗出,化作血雾,飘向新成的大阵。
“这不是腾蛇的囚妖的阵法!!?”
“这当然是腾蛇的囚妖阵法,你从幽冥海底分毫不差的誊抄过来的,连这阵法的真正用途都不明白。”苏清宴元婴初期的气势往外扩散,苍白如玉又骨节分明的手如同捏住一只蝴蝶一样,握住苏媛的脖子。
苏媛企图自爆金丹,念头突起,就被苏清宴截断经脉。
苏清宴抬手,轻轻摸了摸苏媛一张如同少女的娇俏脸皮,因为痛苦已经扭曲得可怖:“何必挣扎呢?以你的天资,不过偷生数十载。不如助我重开天地,才是你最大的价值。”
周围十余人脸上还有惊愕,脸色以极快的速度变得惨白,再转为青灰。原本挺拔的身躯迅速佝偻,皮肉萎缩紧紧贴在骨头上,瞬间被吸成了干尸。
赤红的精血裹挟着残存的哀嚎与温度,汇聚向阵眼中心的苏清宴。
磅礴的力量如岩浆冲刷他的四肢百骸,原本伪元婴初期的气势再次攀升,一步跨越到了元婴后期。
虽然魂魄凝固不稳,根基虚浮,运转有斑驳黑气……但这突然得到的力量,确实将他堆到了元婴后期。
外围的锁灵散浓度已经到了阈值,为了不受药物影响,秦过与姜珏已经给走到了榕树林中。
汹涌的神识释放,牢牢地锁定正在外围贴在姜珏身上的腾蛇。
“找到你了。”苏清宴丢开手中的干尸,飞掠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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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边,元婴的威压从林中传来,三人心头都是一紧。
“元婴……怎么会?”戚长盈觉得匪夷所思,“宗门中只有长老们是元婴修为,大长老与三长老固守主峰不会离开半步,七长老又多事务……怎么会亲自涉险?”
发狂的妖兽群还在不停地钻出地底,姜渺修为最低,已经面有疲态,却一语不发,加快了速度。
地面震动,被元婴气息惊醒的蛰伏更深的妖物也苏醒过来,无数凄厉尖锐的嘶鸣与咆哮响在林间,更大的包围圈正在形成。
“不行!这里妖气太混乱,灵引无法辨位!”奔跑之中,顾秀秀声音发紧,猛地侧身,一道银光自姜渺袖中射出,将一条从旁侧树梢弹射而来的巨大甲虫钉死在树干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响。
她的身后,有犬类那么大的红蚁群密密麻麻的钻出,趁着顾秀秀还在施法诀的功夫,姜渺猛然拉了她一把。
从来没有和人离得这样近的顾秀秀被搂腰,避开一条剧毒的乌梢蛇,姜渺的体温灼热,发丝飞扬之间,顾秀秀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眼睛微微愣神。
戚长盈嘴角染血,看到顾秀秀还在发呆,脸色一黑。
把姜渺扯回来,他气息不稳道:“你快些!到底能不能算出来!”
顾秀秀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手中罗盘转动,一道防护罩拉开:“要是这么容易,你们要我做什么?”
姜渺又一剑劈砍,手腕都发麻,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只见姜渺反手拔下发簪,随手一抛,在另两人不理解但大为震撼的眼神中,朝着发簪直指的方向冲去。
“等等——”戚长盈和顾秀秀目瞪口呆,眼见姜渺像个兔子一样窜出去,连忙去追。
顾秀秀看着四周青面獠牙的妖怪越来越多,心一横,也跟着两人而去。
“姜、咳咳、姜师姐……这发簪是什么法器吗?”戚长盈一边吞药丸,一边问。
“不是,”姜渺丹田空虚得隐隐作痛,也开始嗑药,言简意赅的回答,“赌一赌。”
顾秀秀都要听麻了:“这是能乱赌的吗?!”
姜渺头也不回:“反正没有别的办法了,而且我的运气一向很好的。”
——就在她话音刚落的瞬间,三人落脚之处,地面原本厚厚的腐叶突然向下塌陷。
姜渺在北境别的没学到,可是和戚长盈乱七八糟的穿越环境成习惯了,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戚长盈惯性的把她往怀里带,而姜渺则把顾秀秀一捞,三人姿势诡异的往下坠落。
顾秀秀眼前一花,只觉得自从遇到这些人之后,自己的人生从此变了样,根本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反而感觉像是穿透了一层冰凉粘稠的水膜。周围的光线、声音、甚至那令人作呕的瘴气味道瞬间消失殆尽。
三人倏忽跌落在了一片绝对寂静的灰蒙空间里。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无尽的灰蒙,黯淡的就像这片正在死去大陆。
修道者以凡人为柴薪,低位者谗上媚下,底层如蝼蚁偷生,艰难困苦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天道给予祂所选择的女主最好的气运,甚至比原剧情里面还要得天独厚的运道在姜渺的身上汇聚。
她果敢、坚毅、像利刃一样劈开混乱的周遭。
就在姜渺落地的瞬间,这片黯淡的空间如同滴入生机的染料,从姜渺脚下晕开一圈一圈涟漪,亮起了颜色。
十二根柱子散发着幽幽绿光,诡异的符文闪烁明灭。在顾秀秀震撼到失语的神情中,她手里的罗盘咔嚓一声崩裂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