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面榕树林中，飞舞的剑光像灵龙游走，所过之处，酷似扭曲人脸的树干被砍断，树叶纷纷落下，竟喷洒出浓稠的血渍。
姜珏身后腾飞起巨大的蛇影，在不间断的躲避之中，朝着上方的苏清宴祭出杀招。
一道凌厉无匹的剑光，毫无征兆地撕裂林间晦暗，疾射而至，直指苏清宴眉心。
只是剑光在苏清宴身前三尺处如同撞上一堵无形壁垒，发出一声刺耳尖鸣，骤然停滞，显露出真容，剑身剧烈震颤，却再难前进分毫。
“什么最负盛名的剑道第一天才，超越李青云的存在……原来不过是一只妖的身外化身，”苏清宴伸手用两指捏住剑锋，“原来如此……是灵宠，又是道侣……”
可是为什么呢？
苏清宴五指微屈，那柄看似威力不俗的飞剑竟发出一声哀鸣，剑光瞬间黯淡，瞬间化为齑粉。
苏清宴看着被秦过护得滴水不漏的姜珏，眼里杀机翻涌。
“为什么呢？”苏清宴问：“他学剑，我也学剑，李青云只称赞他适合剑道，传他本命功法。”
“他有的我也有，你先遇到的是我，要救你的也是我，”苏清宴又说，“他到底是怎样获得了你的青睐？”
为什么呢？
苏清宴近乎偏执的又问：“样貌、家世、修为……他样样都不如我，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利用谋划与算计可以得到感情吗？
答案是可以的。
创造机会、投其所好……通过先知得到过好处的人，会陷入一种难以闭环的欲望之中。
苏清宴成功过，所以他知道，机缘可以被抢夺，感情也可以被抢夺。
也因为成功的太过顺利，他理所当然的把旁人拥有的，当成是自己失去的。
姜珏还没说话，秦过那杀机根本压不住。
树根虬结宛若挣扎的恶鬼肢爪，猛然暴起，像无数条凝实的血蟒嘶鸣着窜出，疯狂袭向苏清宴。
妖力汹涌蓬勃，一击击穿苏清宴的灵盾，半空中的人影倒飞出去，生生砸断数十棵古木，最后沉重地坠地。尘土混合着枯叶冲天而起，形成一个巨大的深坑。
“什么狗屁东西？”秦过骂骂咧咧，“妒恨熏天，又偷又抢还比不过，只敢狂吠？”
秦过甚至都懒得看苏清宴一眼，勾着姜珏的腰，往树干上一跃，气得狠了，把姜珏按在怀里，搂着腰身，又顺着姜珏漂亮的耳廓抚摸下去，一口亲在姜珏脸庞。
姜珏也没躲，只是安抚似的摸摸秦过气得蓬起来的尾巴。
剑修虽然能够跨阶战斗，但跨太多了，哪怕苏清宴没有太多实战经验，也难免桎梏。
秦过从北境出来还没恢复，也就今天磕点儿妖丹，二人牵制苏清宴还行，真想杀苏，还要一番功夫。
不远处，狼狈的苏清宴吐出一口血，从坑底缓慢的爬起来，捂着胸口抬头，看着在树上的一人一妖。
姜珏一身衣袍如淬染夜色，流转着幽邃的纹路，和他身旁的蛇尾上的鳞纹如出一辙、同源共生。
而他身侧，秦过以一种绝对占有的姿态将他护于方寸之间。
昳丽绝伦的妖物有着毫不掩饰的冰冷杀意与磅礴威压。修长有力的蛇尾以一种密不透风的轨迹，缠缚于姜珏所立的枝干，将他整个人环护其中。
苏清宴有一种恍惚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前世。
姜珏总是一副清冷似玉山覆雪，不见半分波澜的模样。
姜珏带队毁了北阵收服腾蛇后，青云仙人灭东阵妖物而身死。四方大阵全部泯灭，霍无涯飞升失败，主峰没落。
此后众人不知玄霜门，只知青云峰。姜珏收了秦过为亲传弟子，还有凶悍的腾蛇大妖作为灵宠，成为了李青云之后响彻须弥的剑修第一人。
秦过结丹时，他们在浮玉仙山之上举行了盛大的结契大典。
是日，九霄澄澈，百鸟衔花而至，仙乐自四方云中缥缈而来，宛若天籁。礼成之际，姜珏的腾蛇自云层俯冲而下，环绕祭坛长啸，其声震四野，威压浩荡。
苏清宴曾经羡到生恨。
这样的两人，明明有着冲破天门的办法——明明可以飞升，却为了什么狗屁道义，为了什么中洲蝼蚁，硬生生切断了所有人修炼的道路！
苏清宴有些疯癫的笑起来。
“无妨……无妨……”他吐出一口血，丹田处，伪元婴睁开一双血红的眼睛，血红瞳中映不出天地，只有无穷的贪妄与戾气。
地面震颤，十二根锁链在苏清宴脚下，以他为原点，缓缓游动。锁链摩擦之声宛若鬼啸，朝着十二个方蔓延而去——
“你们宁愿断天路、绝仙途也要守什么苍生，何其可笑？”苏清宴喃喃道，“怎么会有人为了虫子而自断生路？万古长青的大道，难道还比不过他们蜉蝣一瞬的苟活吗？”
“待我杀了你，再锁了那妖，扒皮！抽骨！炼魂！总能得到飞升之法！”
他脚下的阵光愈来愈盛，将苏清宴映得如魔如鬼。他站在光中央，像是站在一条被斩断的仙路尽头。
姜珏看着充满邪异的阵法，几乎骤然升腾起疯狂的杀机。
十二根锁链困了腾蛇近千年、曾吸尽腾蛇妖力，也是最克制秦过的东西。
他往前踏一步，执剑欲斩，却被秦过搂着腰腹贴上来。
感受到姜珏燃起的怒火，秦过嘴角带了笑意。
他从身后环住姜珏的腰身，右手也摩挲着姜珏握剑的手，将他修长的五指连着剑柄包裹在手心。
低下头，下颌轻抵在姜珏肩窝，秦过轻声说：“阿岫，你听。”
姜珏侧过脸去听：“什么？”
而就在此时，比苏清宴脚下还要耀眼的阵法，贯穿了整片鬼面榕树林，骤然亮起。
--
“你再砍不破！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顾秀秀说着，额头贴地，神识沿着无形的根须蔓延开去。
罗盘不能用，耗费神识与灵力让她双目都流出鲜血，足足算了九道，戚长盈吐血都快吐干了，姜渺也耗费灵力，几人硬是一道阵眼都没砍破。
无数杂乱、痛苦的抽取感涌入她的识海，她紧守心神，细细分辨：“乾坤定位，生门流转，化生为死……在兑位，第七柱！”
她话音刚落，戚长盈将自身所有的灵力灌注进姜渺身上。
姜渺手中的剑高高举起准备劈，剑身上突然泛起一层清冷的月华，原本莹白的灵光暴涨，青云仙人的残魂在剑光中显露出模糊的虚影。
“仙、仙尊！”姜渺震惊的看着李青云。
戚长盈在一旁，震惊之余，不忘礼数极好的一边咳血一边行礼：“见过、咳咳咳、仙、尊、咳咳咳。”
李青云看了看姜渺，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又摇摇头。
“灵台澄澈，不染尘垢，道心玲珑，自有圭璋。可惜，”李青云遗憾道：“顺天应人，借势而行，你以慈悲看世间，不适合我的道。”
姜渺讷讷：“阿、阿岫……不是您的真传吗？”
李青云笑了笑，摇头不语。
戚长盈在一旁心想姜师弟和那条蛇就快当面啃嘴子了，哪里还能再修什么无情道？
顾秀秀还趴着，忍着额头的剧痛，艰难道：“仙尊、我支持不住了……”
李青云点点头，不再多说，残魂骤然燃烧起来。
纯粹无比的神魂之力，化作道韵光焰，尽数没入姜渺手中的长剑。
剑身瞬间变得灼热而透明，姜渺福至心灵，清叱一声，双手握剑，循着李青云剑意的引导，青芒如银河泻地，直斩第七柱。
这是青云仙人的残魂最后的力量。
随着这一剑，他的命与运在这一刻交织泯灭，完成了属于他既定的结局。
剑光所过之处，整个灰色空间如被撕裂的幕布，直破云霄。
十二根立柱之上，幽绿符文疯狂明灭，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叫喊，节节崩溃。
——阵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