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飞站在客栈二楼的窗前,望着远处连绵的青山。十月的风已经带上了凉意,吹动他深蓝色长袍的下摆。他已经三十有五,面容清俊,眉宇间却总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
距离张梓禁和谢瑶成婚已经十年了,可他至今都没成婚。孟父、孟母都急坏了,连孟甘棠都出宫和他谈了一次。所有人都以为他这是还放不下谢瑶,其实也没错,但也不完全是。不管是谢瑶和张梓禁,还是孟甘棠和李成责,身边的每一对都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孟建飞也想拥有这样的感情。没遇到之前,他不想将就。不过为了躲父母的催婚,他这几年一直在外行商,很少回家。
“少爷,商队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长随孟理在门外恭敬地道。
孟建飞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这就下去。”
“少爷,老爷和夫人写信来问您何时回去。”
孟理犹豫了一下,还是对他道。
“这次去江南,大概能在年前赶回去。”
孟建飞骑上马,有些疲惫的说。
半日后,商队行至黑鸦岭。这是一段险峻的山路,两侧峭壁如削,中间仅容两辆马车并行。孟建飞骑在马上,总觉得心神不宁。
“少爷,前面有情况!”领头的护卫突然喊道。
孟建飞抬眼望去,只见山路中央横着几棵倒下的树,明显是人为设置的障碍。他心头一紧,还未来得及下令,两侧山坡上已经冒出数十个手持兵器的身影。
“是土匪!保护少爷和货物。”
护卫们迅速围成一圈,将孟建飞和商队护在了中间。
箭矢如雨般落下,几名护卫应声倒地。孟建飞拔出佩剑,他虽为商人,但经常在外,所以从小习武,剑术不差。一个身材魁梧的土匪从山坡上跃下,直扑孟建飞。
“把值钱的都交出来,饶你们不死。”土匪头目狞笑着。
孟建飞观察了下局势,发现双方实力差距巨大。他格挡开对方的攻击,冷静道:
“货物可以给你们,但请你们不要伤人。”
“哈哈哈,你以为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土匪头目一挥手,更多土匪从四面八方涌来。
正如孟建飞所料,战斗持续了不到一刻钟,护卫们寡不敌众,纷纷倒下。就连孟建飞的右臂也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染红了衣袖。眼看手下一个个受伤,他咬牙扔下剑,举起了手。
“住手!我们投降。不要伤害我的人,我跟你们走。”
土匪头目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商人有如此胆识。他走上前,用刀尖挑起孟建飞的下巴:
“哟,还挺有骨气。大爷成全你,带走。”
孟建飞被蒙上眼睛,带上了山。大约走了两个时辰,他感觉到周围的温度下降了,空气中弥漫着松木和泥土的气息。蒙眼布被取下时,他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的山洞,洞壁上插着火把,照亮了粗糙的石桌石凳。除此之外,还有满室的土匪。
孟建飞没能见到土匪们的大当家,而是被关入了一间牢房。他环顾四周,这显然是个临时牢房,但出乎意料的干净。孟建飞检查了一下右臂的伤口,已经自行止血,显然不算严重。从怀中掏出手帕简单包扎后,他坐在石床上,开始思考对策。
被土匪绑架对商人来说并不罕见,通常家人交付赎金就能获释。但孟建飞知道,这次恐怕没那么简单。他是当朝皇后的亲兄长,这个身份一旦暴露,土匪们要么狮子大开口,要么直接灭口。
三天过去,除了每日送饭的喽啰,没人理会孟建飞。第四天清晨,牢门突然被打开,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走了进来。
“起来,我们大当家要见你。”壮汉粗鲁地把孟建飞拽起来。
穿过几条曲折的隧道,孟建飞被带到一个宽敞的石厅。厅中央坐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面容阴鸷,身后站着几个凶神恶煞的手下。此人就是黑鸦岭的大当家。
“听说你是当朝孟皇后的哥哥?”大当家开门见山。
孟建飞心头一震,果然来了。他面上不动声色:
“阁下认错人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商人。”
“放屁!”大当家拍案而起。
“你商队里的人都招了。”
孟建飞暗自懊悔,早该想到护卫们会透露他的身份的。他挺直腰背:
“既然知道了,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我?杀了我,朝廷不会放过你们;放了我,你们又会失去人质。”
大当家脸色瞬间难看,孟建飞全都说中了。这正是他烦恼的地方。沉默了片刻,他挥了挥手:
“先带下去关着,容我再想想。”
出乎孟建飞意料的是,他被转移到了一个条件更好的牢房,半山腰的一座独立木屋,有床有桌,甚至还有几本书。门口有两个守卫,但终于不再锁着他了。
就这样,孟建飞开始了他在黑鸦寨的囚徒生活。白天,他可以在守卫的陪同下在限定的范围内活动;晚上,回到木屋休息。渐渐地,寨中土匪对这个不吵不闹、气度不凡的囚犯生了好奇,有人偶尔来找他聊天。他多年行商,见识自然不是这些土匪可比,很快他就受到了不少人的欢迎。
一个月后的傍晚,孟建飞正在屋前的石桌旁自己与自己对弈,忽然听到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抬头望去,一个红衣女子骑着一匹黑马从山路上疾驰而来,在木屋前勒马停下。
女子约莫二十七八岁,一身火红劲装,黑发高高束起,腰间别着两把短刀。她翻身下马的动作干净利落,一双杏眼锐利如刀,上下打量着孟建飞。
“你就是那个皇亲国戚?”她开口,声音又脆又亮。
孟建飞起身行礼,不知为何脸有些红。
“在下孟建飞,不知姑娘是……?”
“你们这些文人,说话还真是文邹邹的哈。我叫秦红绫。”
女子回答,,说完走近石桌看了看棋盘。
“你会下棋?”
“略懂一二。”
孟建飞注意到,她手指上有几道疤痕,显然是常年使刀留下的。
秦红绫闻言坐下:“来一局?”
孟建飞有些惊讶,在黑鸦寨待了这么久,没有一个土匪会下棋,这女子会?他虽这么想,但还是重新摆好了棋子。对弈开始后,孟建飞发现这女土匪棋风凌厉,杀伐果断,丝毫不像寻常女子那般优柔寡断。三局下来,两人各胜一局,最后一局和棋。
“有意思。明天再来。”
秦红绫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后就如来时一样,潇洒离去。
自那天起,秦红绫几乎每天都会来找孟建飞下棋。从交谈中,孟建飞得知
她是已故二当家的女儿,在寨中地位特殊,负责训练新人和外出踩点。
“你为什么当土匪?”
一次对弈后,孟建飞忍不住问她。
秦红绫落子的手顿了顿,眉眼瞬间冷下去:
“怎么,看不起土匪?”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建飞慌忙解释,看着有些慌乱。
“我只是单纯的好奇,也……也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样的女子,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孟建飞认真的说。
他知道,凭他和秦红绫的关系,这话不该说,但他还是忍不住说了。
秦红绫突然笑了,那笑容如烈日般耀眼:
“孟公子,你以为什么是更好的人生?像你那位嫁作他人妇的心上人一样,相夫教子?”
孟建飞手里的棋子“啪”一声掉了,脸色也彻底变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
“我们山寨,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渠道。”秦红绫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孟建飞。
“你凭什么这样查我?”
孟建飞也有些生气了,同样站起来直视着秦红绫。
“反正你都来一个多月了,也不见朝廷来救你。我不过查查,你激动什么?”
孟建飞沉默。确实,按理说商队遇袭的消息早该传回家中,但至今无人来寻。也许家人已经习惯了他的长期外出。
其实李成责在知道大舅哥被土匪抓了以后,就想派兵去围剿黑鸦寨的。但消息传回来,说黑鸦寨的一个女土匪和孟建飞走的很近。也不知道孟甘棠是怎么想的,非说自家哥哥要铁树开花了,让李成责再等等。李成责无奈,孟甘棠怀孕了,他可不敢反驳她。于是只好派了些人打入黑鸦寨,保证孟建飞的安全,暂时按兵不动。
黑鸦寨的两人当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见孟建飞不语,秦红绫突然俯身,两人的脸近在咫尺:
“孟建飞,你知道为什么大当家不放你走吗?”
孟建飞愣了愣,还是把那日和大当家说的话又说了一遍。
秦红绫轻笑:“这只是其中一部分理由。还有一个理由是——我不同意。”
……
那天两人不欢而散之后,秦红绫不再来找孟建飞下棋。可孟建飞发现,自己竟开始有些想念那个火一般的女子,想念她毫不掩饰的笑容和锐利的眼神。寨中其他人对他的态度也微妙地变化了,更加恭敬,却也更疏远。
又过了半个月,一个雨夜,孟建飞正在灯下看书,木门突然被推开。秦红绫浑身湿透地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饿了吗?一起吃点?”
她走进来,将食盒放在桌上,里面是几样小菜和一壶酒。
孟建飞合上书:“你……怎么突然……?”
“闭嘴,吃饭。”
秦红绫呵斥,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孟建飞一噎,自觉的闭嘴了。
两人沉默地吃着,只有雨声敲打屋顶的声响。酒过三巡,秦红绫的脸颊泛起红晕,眼神却更加明亮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同意放你走吗?”她突然问孟建飞。
孟建飞老实的摇了摇头。
秦红绫道:“这十年来,你走南闯北,经商有
道,却始终孤身一人。你妹妹贵为皇后,多少人想攀附于你,你却避之不及。”
“你到底想说什么?”孟建飞放下酒杯,越发疑惑。
“上次你问我,我为什么要做土匪,今日我就告诉你。我爹曾在庶人周光手下从军,后来被陷害,若不是大当家收留,他早死了。话说回来,我还得多谢当今天子和你那位心上人的夫君呢。”
孟建飞皱眉:“请姑娘慎言,我多年不娶妻,并不是因为阿……张夫人。”
闻言,秦红绫笑了。她站起身,走到孟建飞面前,突然伸手抚上了他的脸:
“不说就不说吧,我真正想说的是,孟建飞,我们是一类人。都被过去困住,都假装坚强。”
孟建飞怔住了,女子略带薄茧的指腹触上他的脸,让他的心乱了。他本该躲开,可十年来,从未有人如此直白地看穿他的心。鬼使神差的,他非但没有躲开,反而握住了秦红绫的手腕,感受着她脉搏的跳动。
“秦姑娘……”
“叫我红绫。”
她俯身,在他耳边轻声道:
“今晚,我不想一个人。”
雨声渐大,掩盖了屋内的低语。那一夜,两颗孤独的心在黑暗中找到了暂时的慰藉。
从秦红绫抚上他的脸颊,轻而易举道破他内心最深的隐痛,说出那句:“叫我红绫。”的时候。孟建飞就在想,年底回去,母亲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聘礼,大概能有用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