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睁开眼,眼前的景象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现在正站在张梓禁的书房——昌平侯府绿柳居内的那一间。书房内门窗紧闭,除了她还有两个人。谢瑶定睛望去,赫然是张梓禁和……她。
谢瑶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正和张梓禁争吵的那个她,随后她惊恐的发现,自己怎么如此轻飘飘的。结合自身经历,她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随后那个站在地上的谢瑶的一句话,证实了她的想法。
只见那个谢瑶狠狠打了张梓禁一巴掌,吼道:
“混蛋,你放手。”
这句话,谢瑶只和张梓禁说过一次,那就是当初他们闹和离的时候。谢瑶现在有点崩溃,这什么情况?她又重生了?那她这几年的付出又算什么?
张梓禁两人是看不见她的,他被打懵了,呆呆的看了谢瑶,哦不,应该是阿瑶一眼。嘴一张,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全喷在阿瑶身上脸上了。
谢瑶在原地没有动,她到现在都是懵的。直到张梓禁朝阿瑶倒下去,阿瑶想扶住他,最后两人一起摔在地上,门外的碧桃和林远听到动静冲进来。谢瑶才如梦初醒。不行,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都要先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再说。
想着,她如当初一样,往晕倒在地的阿瑶身体里撞过去。
可是令人更加崩溃的事情发生了,她进不去。谢瑶尝试了很久,直到阿瑶被抬回正房,她仍然没能成功。
谢瑶慌了,前所未有的慌了。她在屋子里飘来飘去,活像一只无头苍蝇。突然她想起了什么,不,她还有一个人可以求助。于是她以最快的速度飘向了西山红叶寺,她要去找静虚大师。
去红叶寺的路程不算近,快上山的时候,谢瑶已经没有那么慌张了。所以她也发现了一个问题。现在可是一年中太阳最大的七月,她出门的时候又是大白天。按照以往的经验,这样的天气里,她一抹灵魂,肯定是出不了门的。可是现在她都飘了这么久了,却毫无感觉。
怀着这样的疑惑,谢瑶穿过松林,来到了静虚大师的禅房前。她知道静虚大师是能看见她的,于是在门口说了句:
“大师,信女谢瑶前来拜访。”
连说了好几遍,屋子里都无人应声。谢瑶心下疑惑,难道大师不在。
她稍作犹豫,还是直接飘了进去。令她惊讶的事再次发生了。静虚大师是在地,他正盘腿坐在蒲团上念经。
“大师,大师。”
谢瑶上前,又叫了好几声。可奇怪的是,静虚大师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谢瑶观察了半天,终于绝望的发现,静虚大师看不见她。是的,不是不想搭理她。而是真的看不见她。人非草木,活在这世上,总会对外界环境有所反应。是存心不想理一个人,还是真的看不见、听不见这个人,就站在你面前和你说话,这还是有本质区别的。
一时间,谢瑶很是绝望。这世上如果连静虚大师都看不见她,那还有谁能看见她呢?。
来时心急如焚,回去时她却提不起丝毫精神。回去又能如何?这世上无人能看见她,也无人能帮她。
回到绿柳居的时候,阿瑶已经醒了。从她和碧桃的谈话中,谢瑶得知,阿瑶对张梓禁突然晕倒不是毫无关心的,她派了碧桃去问。可张梓禁的老毛病又犯了,他躺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却还要牙齿打着颤的和传话的林遥说:
“既然已经和离,我的事就和她无关了。拿了和离书就快走吧。”
谢瑶又生气又心疼,张梓禁就是个锯了嘴的葫芦,多说一句会死吗?另一边的阿瑶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过的一切,自然也不能明白她的所思所想。她听到张梓禁这番话后,心中大痛。一气之下想着自己的确和他无关了。果然不再多管闲事了。
于是当天下午,阿瑶就被谢明理派来的马车接回了家。谢瑶看得又气又急,可却毫无办法。
按说,即使阿瑶走了,张梓禁也该好好解毒,完成自己的多年夙愿才是。可有的时候,人能活着就是靠着一口气,而阿瑶,就是张梓禁的那一口气。
阿瑶走后,张梓禁的精神迅速萎靡下去。等李成责找上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副将死之相了。
而且因为没有谢瑶给出寒清之毒的具体线索,等太医们诊断出此毒的时候,再去南越取赤焰髓就已然来不及了。因为张梓禁已经活不过一个月了,而从京城到南越,最快也得两个月。
在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了的时候,张梓禁没有颓废,而是趁着自己还能动的时候,把所有的后事都安排好了。他把自己多年的家产让毕诚以谈生意的方式,送到了谢明理,也就是阿瑶手中。又把多年来收集的张安父子的罪证托付给了李成责。他这一生唯有两件事放不下,一是与他和离的谢瑶,二是母亲及白家未能沉冤得雪。当然,他也没忘了安排好林遥、林远和跟随他的人。他为所有人都安排好了退路,唯独他自己。
谢瑶混了几天,也算是发现了。在这个时空里,她似乎连灵魂都不是,她只是一抹意识。灵魂所怕的那些东西,对她完全没有用。这个世界里也没有张梓翎。谢瑶渐渐明白了,如果说之前是让她改变未来,那如今就是让她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完原本的轨迹。看着张梓禁默默承受一切,为所有人安排好退路,选择自己一个人默默的去死,她的心就如刀割一样痛。
……
待安排好了一切,张梓禁怀中揣着乾坤镯,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红叶寺的路。红叶寺位于城郊最高的西山上,寻常人需半日才能登顶。而身中剧毒的张梓禁,却偏偏选择了最虔诚的方式——三步一拜,九步一叩。
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谢瑶隐约明白了什么,默默的也跟了上去。
8月的天,张梓禁却穿着厚厚的狐裘。山道崎岖,他的膝盖很快被磨破,在石阶上留下斑斑血迹。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色由苍白转为不正常的潮红,每一次扣手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谢瑶跟在他身边,哭都哭不出来。。
“张梓禁,你别这样。你起来啊!”
正午时分,寻常人已经登顶,可张梓禁才堪堪爬到半山腰。
休息片刻后,张梓禁继续他的朝圣之路。他的动作越来越慢,叩首的间隔越来越长,但眼神却愈发坚定。当夕阳西下时,他终于抵达了红叶寺的山门。
“阿弥陀佛。”
一位白眉老僧站在山门前,似乎早已等候多时,正是静虚大师。
“张施主,老衲算到今日有故人来访。”
“静虚大师……”
张梓禁勉强行礼,却因体力不支向前栽去。静虚大师伸手扶住他,枯瘦的手指搭在他的脉门上,随后眉头顿时紧锁。
“阿弥陀佛。你身中剧毒,毒入心脉,怕是命不久矣啊。”
“我知道。”张梓禁平静的说。
“唉!”静虚大师叹息。
“随老衲来吧。”
禅房内,檀香袅袅。静虚大师和张梓禁对面而坐。
“你今日来找老衲可是有什么事?”
静虚大师才不相信张梓禁是因为要死了,才来看看他这个故人的呢。三拜九叩的上山来,张梓禁必然有所求。
“为了此物。”
张梓禁说着,从怀里取出乾坤镯,放在小几上。
静虚大师曾被这东西救过命,他当然识得此物,神色不由严肃下来:
“梓禁,你想要做什么?”
“自然是逆转乾坤。”张梓禁说。
静虚大师微微启唇,想要劝两句,可最后却没发出声音。张梓禁这人,哪里是两句话就能劝住的。再说他又不是不会用乾坤镯,今日所求必然不是一般的逆转乾坤,否则就没必要来找自己了。
“你所说的逆转乾坤,是想要做什么?”他问张梓禁。
“我要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张梓禁不假思索的说,显然早就有了盘算。
听到这个答案,向来不喜怒形于色的静虚大师也变了脸色。他双手合十。连连摇头道:
“阿弥陀佛。梓禁,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一切发生之前,那可不是几个时辰、几天,甚至几个月的事。你肉体凡胎,根本承受不起如此大的因果。”
“无非是一死,一个月后中毒而死,还是如今被放干鲜血而死,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你……可即使你放干一身鲜血,也不可能回到一切发生之前。”
张梓禁虽然没有明说一切发生之前是多少年前,但谢瑶知道,他说的应该是白氏和白令仪还活着的时候。最后事实证明,他的确没能让时间回到那么久之前。
“那就让时间回到我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从始至终张梓禁都无比冷静。
看着他这个表情,静虚大师就知道自己根本劝不动他。他长叹一口气,说道:
“你这又是合浦!”
他虽如此说,但还是给出了张梓禁能回溯的最长时间:
“最多十年。”
“那就十年吧。”张梓禁一锤定音。
“梓禁,老衲必须提醒你,你背负的因果太大了。所以这个回到十年前的人,不能是你。”
张梓禁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那是谁?”
静虚大师垂目不语,良久才吐出几个字:
“和你最亲近之人,你此刻最挂念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