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覃做梦也没料到,秦铮会当众说出这般诛心之语。
惊痛交织间,他艰难转头,望向秦铮的眼神,宛若在看一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
这番话,无异于将在场诸人尽数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否则当初臂膀浮现血痕之时,便已乱了阵脚。
可他万万没料到,最后将他推入绝境的,竟是秦铮!
然而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在秦铮眼中,却只换来愈发浓烈的快意。
“怎么?惊掉下巴了?当初做那些腌臜事时,你们可不是这般扭捏!今日理当一同担责!”
世上哪有只享荣华、不遭反噬的道理!?
秦铮心头怨毒翻涌,只觉畅快淋漓。
既然这二人见死不救,休怪他鱼死网破!
一旁的裴砚秋愣神片刻,回过神后猛地跳起身,色厉内荏地怒斥:
“一派胡言!血口喷人!秦铮!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死死咬着我不放!?若非当年颜大人为你美言,我岂会提笔写下举荐信!你能有今日的官运亨通,全赖我二人扶持,竟敢如此忘恩负义!”
“忘恩负义?”
秦铮像是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眼底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你!还有你身旁这位颜大人!当初费心为我筹谋,难道不是想把我派去边疆,做你们的鹰犬爪牙!?如今东窗事发,便想将我推出去顶罪,替你们赴死?简直痴心妄想!”
颜覃身形一晃,终是艰难开口:“你……你当真这般看待……”
“不然呢?”
秦铮轻蔑地啐出一口血沫,昔日在战场之上,他本就是个贪生怕死的逃兵,如今知晓已是穷途末路,反倒生出几分破釜沉舟的胆气。
人一旦豁出去,便再无半分畏惧。
“先前我便心存疑虑,我不过是你颜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旧部,总共也没见过几面,你却突然抛出这般大的诱饵,说要助我建功立业……想来真是愚蠢,竟被你哄得团团转!”
如今回想起来,只觉荒唐至极!
“都怪我当年猪油蒙了心,竟没细想,这般天大的好事,你为何不留给旁人,偏偏落在我头上!如今我总算幡然醒悟,你早便料到有今日,提前给我布下了这死局!”
秦铮眼底翻涌着刻骨恨意,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若不是你!我此刻仍在清河镇过着安稳日子!何需在边疆受苦受累这么多年!更不至于落得这般性命难保的境地!”
颜覃张了张嘴,却发现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无从辩解,眼底只剩从未有过的绝望。
“我若身死!化作厉鬼也绝不会放过你们!”
这话如同一把尖刀,狠狠刺穿了颜覃最后的防线,他呼吸骤然急促,猛地呕出一口鲜血。
整个人颓唐倒地,神色绝望,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生机。
裴砚秋此刻早已心乱如麻。
他急于为自己辩解,可秦铮攻势凌厉,字字诛心,他根本插不上半句话!
情急之下,他忍不住看向颜覃,高声催促:“颜大人!他这般血口喷人,污蔑你我二人,你怎能无动于衷!?”
裴砚秋满心悔恨,早知这对表叔侄如此不堪大用,当初即便许给他百倍利益,他也绝不会点头应允!
如今落得个赔上性命的下场,当真是得不偿失!
可不知为何,颜覃自始至终,再未说过一个字。
他仿佛已然认命,缓缓闭上双眼,脸色苍白如纸,毫无血色。
任凭秦铮与裴砚秋在一旁争执不休,闹得你死我活,他依旧纹丝不动。
那模样,宛若随时都会气绝身亡。
姬帝垂眸凝视着颜覃,目光沧桑而锐利:“秦铮所言,你可有话要辩解?你若缄口不言,便是默认他说的句句属实?”
“陛下———”
裴砚秋急忙开口想要辩解。
姬帝面色一沉,冷声道:“朕未曾问你。”
裴砚秋剩下的话,尽数被堵回了腹中。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尽数汇聚在颜覃身上。
便是个傻子也看得明白,此事的关键,全在颜覃身上。
他若认罪,在场相关人等,尽皆难逃一死;他若否认……
可看眼前这情形,似乎也无半分否认的余地。
颜覃跪在原地,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承受不住殿中的寒气。
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竟会走到这般境地……
秦铮却仍觉不解气,步步紧逼,讥讽道:“怎么?无话可说了?要不要我帮你好好回忆回忆,当初你是如何巧言令色,劝我前往边疆,又是如何怂恿我,将朝廷拨下的军饷粮草高价卖给漠北鞑靼首领巴图的?分钱之时,颜大人可是笑得合不拢嘴,怎么今日反倒成了哑巴?”
秦铮的话语,如同一支支淬毒的利箭,尽数射向颜覃,攻势咄咄逼人!
可无论他如何诘问,颜覃始终闭目不语。
他唇色惨白,气息微弱,仿佛下一秒便会昏死过去。
就在秦铮准备继续发难之际,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平静却不失威严的嗓音:
“颜大人一片赤诚待你,你却这般恩将仇报,怕是要寒了他的心。”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苏欢猛然回头,对着来人屈膝行礼:
“见过大长公主。”
殿中众人先是短暂惊愕,随即纷纷反应过来。
——大长公主怎会在此刻现身!?
这段时日,朝中事务繁杂,可大长公主身子抱恙,早已许久未曾踏出尚仪府半步。
今日却突然出现在集英殿……
姬帝见到大长公主,原本严厉的神色稍稍缓和:“皇姐今日怎会有空前来?”
大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在裴砚秋身上短暂停留,而后无奈道:“陛下一早便宣了勇毅侯府裴傅入宫,裴家乱作一团,本宫只能先将姬姌召来安顿,免得再生事端。”
听到姬姌的名字,殿中众人神色各异。
自从姬鞒被流放夷洲,孟昭湄被赐死,孟家被抄家,姬姌这个名字,便被众人刻意遗忘。
唯有大长公主,敢在这般场合,坦然提及她的名字。
果然,姬帝眉头微蹙:“裴家自有暗影卫看守,怎会出乱子,倒是又劳烦皇姐费心了。”
大长公主心中暗叹。
其实所有人都知晓,姬姌近来的日子并不好过,可谁让她摊上了那样的母亲和兄长?
到如今,连个安身立命之地都没有。
“其实本宫唤她前来,并非只为此事,她同本宫说了一些话,本宫才特地赶来这一趟。”
大长公主说罢,目光最终落在秦铮身上,眼神意味深长:
“看来,你竟还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