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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漫过相府西跨院的雕花窗棂,白诗言就被檐下燕子的啾鸣惊醒了。她支着肘坐起身,锦被滑落肩头,露出半截雪腻的脖颈。案头铜雀灯燃着最后一点烛芯,结了圈浅浅的烛泪,像极了她昨夜没写完的信尾那抹晕开的墨痕。

窗纸被晨露浸得发潮,隐约映着廊下石榴树的新绿,叶片上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青石板上砸出细碎的响。

“小姐醒了?”青禾挑帘进来,捧着描金漆盘,“刚从井里湃过的梅子水,加了冰糖,您润润喉。”她说话时带着小心翼翼,昨夜小姐伏案写信到三更,最后趴在信笺上睡着了,鬓角碎发都被泪水浸得打卷。

白诗言接过白瓷碗,凉意顺着指尖爬上来,混沌的神智清醒几分。目光扫过床头信笺,最上面那张写了一半,墨迹被泪洇开个小团,昨夜写到“听闻你伤势又...”,鼻尖一酸,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信纸边缘还留着淡淡的牙印,是她咬着纸角强忍哽咽时留下的。

“墨公子那边……有消息吗?”她用银勺轻搅梅子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水面晃出她的倒影,眼眶微红,像含着两汪未干的清泉。

“寅时墨家小厮来过,说墨公子有些风寒,晨起喝了药才稳住。”青禾往铜炉添了块沉香,“小厮还说,您前日送的护心符,公子贴身戴着呢,夜里摸着那金线,倒比寻常安神香管用。”

白诗言松了口气,指尖抚过枕边素色锦缎。那是她新绣的护心符,金线勾的凤凰翅膀还没完工,针脚歪歪扭扭,像只没睡醒的鸟儿。昨夜绣到三更,眼皮打架时扎了手,血珠滴在凤凰尾羽上,晕开个小红点,倒像天然的朱砂痣。她当时对着红点傻笑,说这是给凤凰点了眼睛,定能护着墨泯平安。

“把那个取来。”她指了指妆台竹篮,里面是清晨掐的茉莉,带着露水清香。青禾刚递过篮子,就见她拈起朵半开的茉莉,小心翼翼塞进护心符夹层:“这样她贴身戴着,既能安神,又能闻着花香,就当……就当我在她身边了。”

青禾看得眼圈发红,转身要拿针线:“小姐再绣几针?您昨日说要在凤凰翅膀上加圈银线,月光下能泛光呢。”

白诗言摇摇头,将护心符折好放进锦袋:“来不及了,让小厮送去吧,就说这符沾了晨露,灵气足。”话音刚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管家媳妇隔着门帘道:“小姐,林府的春春来了,说是有急事求见,在垂花门哭呢。”

白诗言心里咯噔一下。自前日知道林悦的事后,本想着今日去细谈,怎么天刚亮就哭着来了?她将锦袋塞给青禾:“你先让人把这个送去墨府,说我晚些再写信。”

林府丫鬟春春是哭着进来的,青布裙裤沾了泥点,发髻散了半边。她刚跨进月洞门就“扑通”跪下,额头磕得青石板邦邦响:“白小姐救救我们家小姐!老爷刚才把小姐锁进西厢房,说午时不点头嫁去王家,就请族老断亲,从此不认她这个女儿!”

“怎么回事?”白诗言连忙扶她起来,青禾递过帕子和茶水,“前日不是说好了先拖着?”她记得林悦说过,林尚书最看重家族脸面,断亲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可见是真动了肝火。

春春灌了半盏茶水,哽咽着说:“今早王盐商家的媒婆带着八抬聘礼堵在门口,红绸子缠到门柱上,街坊四邻围了半条街看笑话。老爷被气得发抖,回来就烧了小姐攒的话本,还说贺公子是市井无赖,再敢踏近林府半步,就打断他的腿!”

白诗言指尖猛地攥紧帕子,素色绫罗被捏出深深褶子:“贺延峰呢?他知道吗?”

“贺公子今早就去码头扛活了,”春春抹着眼泪,从袖中掏出个揉皱的纸团,上面沾着点灰烬,“小姐让我别告诉他,怕他冲动闯祸。可……可小姐刚才偷偷塞给我这个,让务必交给贺公子。”

白诗言展开纸团,林悦的字迹被泪水泡得发涨:“延峰,若我嫁了,勿念。你要好好活,戒了赌,找个好姑娘。那支珠花我收着,就当你送我的了。”最后三个字涂了又写,墨迹重重叠叠,像颗被揉碎的心。纸角还沾着焦痕,想来是从火堆里抢出来的。

“胡闹!”白诗言低喝一声,指尖却在发抖。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林悦性子柔,被逼到这份上,怕是真没了退路。王盐商的儿子王胖子是出了名的纨绔,去年在画舫强抢民女,还是父亲出面才压下去的,林悦嫁过去哪里是嫁人,分明是入了狼窝。

“青禾,去账房支五十两银子。”白诗言站起身,裙裾扫过矮几,带落了那碗梅子水,青瓷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再备车,我们去林府。”

“小姐!”青禾连忙拉住她,“相爷一早就去衙门了,临走前还说让您今日整理书册呢!再说林尚书的脾气您知道,最是好面子,这时候上门怕是要碰一鼻子灰。”

白诗言猛地转身,眼眶红得像浸了血,却没掉泪:“可林悦跟我从小玩到大,胜似亲姐妹,现在她有难,我能眼睁睁看着?”她抬手拢了拢鬓发,发间珍珠步摇是林悦去年送的生辰礼,说是攒了三个月月钱买的,“王胖子是什么货色,街坊谁不知道?林悦嫁过去,不出半年就得被磋磨死!”

春春哭得更凶了:“小姐说,要是真嫁了,就趁夜里投井。她房里那口荷花缸,昨夜就灌满了水……”

白诗言心头一紧,忽然想起林悦房里那口青花缸,是她亲手种了碗莲的,平日里宝贝得紧,连换水都要自己来。这是打定了主意,宁死不嫁。

“青禾,你去送护心符时,告诉墨泯一声,林府这边有点麻烦,让她多留意贺延峰,别让他冲动行事。”白诗言从妆奁里翻出支赤金点翠步摇,是母亲赏的,“这步摇你先拿去当了,换些银子给贺延峰的老娘送去,就说是林悦让给的,让老人家安心养病。”

青禾接过步摇,指尖发颤:“小姐,您这是……”

“我去林府走一趟。”白诗言打开衣柜,挑了件月白色素裙,上面只绣了几枝兰草,“林尚书最疼他老娘,老太太前日还念叨着想吃我做的杏仁酥,我正好借着送点心的由头去见她,老人家说话,林尚书总得听几分。”

青禾眼睛一亮:“还是小姐想得周到!老太太最疼二小姐,去年二小姐被老爷罚跪,还是老太太拄着拐杖护下来的!”

白诗言对着镜子理了理衣襟,嘴角露出浅淡的笑:“再备些老太太爱吃的蜜饯,要城南‘福瑞斋’的,让掌柜多放些桂花糖。对了,把我那套翡翠头面带上,说是给老太太请安的礼。”

她转身时瞥见案头信笺,忽然抽出最上面那张没写完的,叠成小方块塞进袖中。那上面有墨泯的字迹,是前日回信时不小心蹭上的,带着点淡淡的药香,像极了此刻窗棂间漏进来的、混着草木气的晨风。

墨泯是被窗纸上的轻响惊醒的。她正盘膝运功,丹田处的气旋刚在右脉绕了三圈,就听见“笃笃”声,像是有人用指尖叩击受潮的窗纸。左脉的冰龙趁机反扑,寒气顺着经脉往上窜,冻得她指尖瞬间结了层白霜,喉间涌上股腥甜。

“谁?”她低喝一声,声音带着刚从调息中回神的沙哑。窗外的响动顿了顿,随即传来小火怯生生的声音:“少爷,是我。”

墨泯抬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冰龙的寒气让视线发花。起身时动作太急,腰间旧伤被扯得发疼,玄色长袍下渗出点幽蓝血迹,那是寒毒与火毒纠缠的颜色,在晨光里泛着妖异的光,像深冬湖面碎裂的冰纹。

窗纸被风掀起一角,露进半道斜斜的晨光,正好照在榻前那盆文竹上。叶片上的露水坠在尖端,颤巍巍晃了晃,“嗒”地落在青石板上,惊得她喉间的腥甜又涌了涌。

“进来。”她低哑的声音刚落,门闩“咔哒”转开,晨光顺着门缝漫进来,在地上拖出道细长的光带。

小火推门进来,手里捧着锦盒,见墨泯指尖凝着白霜,忙将盒子往桌上一放,从袖中掏出个巴掌大的锡罐:“少爷,后厨刚煨好的酸梅汤,用井水湃了半个时辰,您抿两口簌簌火气。”他揭开罐盖,酸香混着凉意漫开来,“方才去井台打水,见檐下茉莉开了头茬,摘了两朵泡在里面,您闻着提神。”

墨泯瞥了眼锡罐里浮着的茉莉,花瓣沾着水珠,接过锡罐时,指尖的白霜遇着凉意悄无声息地化了。她的目光落在锦盒上,眉峰微蹙:“这是什么?”

“是白小姐让人送来的,”小火笑得眉眼弯弯,“青禾姑娘说,这是小姐新绣的护心符,里面塞了新鲜茉莉,让您闻着安神。对了,青禾姑娘特意提了句,让您多照看下一个叫贺延峰的人,别出什么乱子,却没说这人是谁。”

“贺延峰?”墨泯指尖一顿,锡罐沿的水珠滴在袖口,晕开一小片深色,“让人去查查他做了什么事,能让诗言特意叮嘱。”

小火应声时,墨泯已打开锦盒。素色锦缎上,金线绣的凤凰歪歪扭扭,翅膀上还沾着几针没拆干净的线头,夹层里的茉莉散着清甜的香。她指尖抚过笨拙的针脚,忽然想起白诗言绣东西时的模样:总爱把绣绷架在膝头,阳光照得发顶泛着金,错了针就鼓着腮帮子瞪绣绷,活像只被惹恼的小松鼠。

将护心符贴身收好,墨泯抓起墙上的剑往书房走,剑鞘上的同心结穗子晃出细碎的铃声。刚到回廊,就见彦子玉、彦子鹤候在阶下。

“少主。”两人齐齐拱手,见墨泯脸色发白,都顿了顿,“要不改日再汇报?”

墨泯摆摆手,踏进书房:“说吧,北地的皮毛生意怎么样了?”

彦子玉翻开随身小册子:“回少主,上月古纱纳送来的狐裘比往年少了三成,说是雪灾伤了兽群。我让人查了,其实是二皇子的人在半路截了货,想压价卖给咱们。”他抬眼时寒光一闪,“要不要让墨甲卫去‘讨’回来?”

“不必。”墨泯端起小火刚沏的浓茶,苦涩感压下喉间的腥甜,“让账房把价钱抬两成,给古纱纳送去批伤药,就说是轩墨庄赔的雪灾救济。”她指尖在桌案上敲了敲,“二皇子想借皮毛断咱们的货,偏不让他如意。”

彦子鹤接着道:“南边绸缎庄倒顺,就是茂栅城新出了种‘水纹纱’,颜色透亮,咱们的云锦被压了风头。我让人仿制了些,总差着点光泽,想请少主示下……”

“把云锦的价砍三成。”墨泯打断他,目光落在窗外竹影上,“让绣娘在云锦里掺些银丝,做成‘月光锦’,只供给官宦家的女眷。寻常百姓要水纹纱便让他们买,咱们挣该挣的钱。”

彦子鹤眼睛一亮:“少主高见!这就像把珍珠和石子分开卖,两头都不耽误!”

墨泯刚要再说,左脉的冰龙突然窜动,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她猛地按住桌沿,指节泛出青白。彦子玉刚要上前,被她抬手止住:“无妨,你们……”话未说完,眼前忽然发黑,案上的茶盏“哐当”摔在地上,滚烫的茶水溅湿了账册。

“少主!”小火连忙扶住她,见她唇色泛青,忙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快含颗凝神丹!”

墨泯咬住药丸,清苦的药味漫开时才缓过口气。她摆了摆手,声音虚弱却清晰:“子玉,你去安排北地的事,顺便……”她顿了顿,想起贺延峰的名字,“让人去林府附近看看,贺延峰若在那打转,就盯着别让他惹事。”

彦子鹤收拾着地上的碎片,低声道:“少主还是歇着吧,剩下的事我们记着就行。”

墨泯点点头,被小火扶着往卧房走时,忽然回头:“子鹤,让茂栅城的绣娘多备些薄荷香囊,送紫彦城的铺子寄卖。”她记得白诗言信里提过林悦爱薄荷香,或许能派上用场。

回到卧房躺下,护心符在衣襟里微微发烫。没过多久,小厮回来复命,声音压得极低:“那贺延峰跟林家小姐好上了,听说两人本想私奔,被林尚书发现,才把二小姐锁了起来。”

墨泯指尖在被面上划着圈,原来诗言惦记的,是林悦的心上人。她忽然想起白诗言信里画的那对并肩的蝴蝶,旁边写着“好姻缘该护着”,嘴角不由泛起浅淡的笑意。

“让人盯着他,”她对着门外道,“别让他在林府附近惹麻烦。”

窗外的蝉鸣渐起,护心符里的茉莉香混着药味漫开来。墨泯合眼时,听见小火在廊下跟彦子玉交代:“北地的事别太急,少主这身子,经不起再折腾出乱子了……”

阳光漫过窗棂,在锦被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谁撒了把暖融融的星子。

林府的垂花门旁,白诗言正对着守门的老管家笑盈盈地说话。她手里提着食盒,里面是刚出炉的杏仁酥,香气顺着竹篮缝隙漫出来,馋得门房小丫头直咽口水。

“张爷爷,前日老太太还念叨着想吃我做的杏仁酥,这不,刚出炉就给您送来了。”白诗言将食盒递过去,又从青禾手里接过个锦袋,“这里面是城南‘福瑞斋’的蜜饯,老太太爱吃的桂花糕和话梅都有,您受累给递进去?”

张管家是看着白诗言长大的,当年她跟着母亲来赴宴,总爱缠着他要糖吃。他接过食盒,叹气道:“白小姐,不是老奴拦您,实在是……二小姐被老爷锁在房里,老爷正在气头上,谁去都没用啊。”

“我知道林伯伯气性大,”白诗言眨了眨眼,从袖中掏出个小巧的银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这是我给老太太新求的平安锁,银铺师傅特意在锁芯里嵌了颗珍珠,说是能安神。您就帮我通传一声,说我给老太太送平安锁来了,保证不多待,就陪她说几句话。”

张管家看着银锁,又闻着食盒里的杏仁香,终究是心软了:“您且在门房等着,老奴去去就回。”

门房里的小丫头见白诗言气质温婉,说话和气,忍不住凑过来:“白小姐,您是二小姐的朋友吧?我们二小姐今早被老爷骂得可惨了,哭得眼睛都肿了。”

白诗言摸出块桂花糖递给她,笑得温和:“我是你家二小姐的手帕交,她常跟我提起你,说你手巧,会给她编络子。”

小丫头脸一红,接过糖块:“二小姐待我们好着呢。其实……其实二小姐昨夜就把自己的首饰都包好了,说要是真嫁去王家,就把这些都留给老太太。”

白诗言心里一动,刚要再问,就见张管家快步回来,脸上带着点喜色:“白小姐,老太太让您进去呢!说在西暖阁等着您。”

西暖阁里,林老太太正歪在铺着软垫的太师椅上,手里捏着颗蜜饯,见白诗言进来,忙招手让她到跟前:“诗言来了?快让奶奶瞧瞧,这阵子又清减了。”

白诗言挨着老太太坐下,亲手剥了颗话梅递到她嘴边:“老太太才是,前日见您还精神着呢,怎么今日看着没精打采的?定是林伯伯惹您生气了。”

老太太被逗笑了,点了点她的额头:“就你嘴甜。还不是你林伯伯,为了悦儿的婚事,把家里搅得鸡飞狗跳的。”她叹了口气,“那王家是什么人家?王胖子去年还因为抢人家姑娘被官府抓了,悦儿嫁过去,不是往火坑里跳吗?可你林伯伯说了,王家有盐引,能帮他在户部谋个好差事……”

“老太太,您糊涂了。”白诗言接过青禾递来的杏仁酥,放在老太太手里,“林伯伯如今已是正三品尚书,还愁什么差事?倒是王家,听说最近跟二皇子走得近,前几日还有人看见王盐商往二皇子府里送了两车东西呢。”

老太太捏着杏仁酥的手顿了顿:“你说什么?王家跟二皇子有关系?”

“可不是嘛。”白诗言压低声音,“我爹前几日在衙门还念叨,说二皇子最近动作频频,怕是要跟太子争个高下。这时候跟王家扯上关系,万一将来二皇子失势,林伯伯岂不是要被牵连?”她见老太太脸色发白,又添了句,“再说了,林府就悦儿一个嫡女,您舍得让她去王家受委屈?前几日我还见悦儿偷偷抹泪,说要是嫁了,就再也不能陪您吃杏仁酥了。”

老太太眼圈一红,拄着拐杖就往起站:“这个老糊涂!为了个破差事,要把我孙女推进火坑!诗言你等着,我这就去骂醒他!”

白诗言连忙扶住她:“老太太别急,您这么去,林伯伯肯定听不进去。不如……”她附在老太太耳边低语了几句,老太太的眉头渐渐舒展开,连连点头:“还是你这丫头机灵!就这么办!”

林尚书正在书房里踱来踱去,手里的旱烟杆敲得地面邦邦响。王盐商刚派人来催,说三日后的婚期不变,还暗示若林府敢悔婚,就把他去年收王家好处的事捅出去。他正心烦意乱,就见老母亲拄着拐杖闯了进来,身后跟着白诗言,两人脸上都带着怒意。

“你个老糊涂!”老太太一进门就用拐杖指着他,“你要把悦儿往火坑里推吗?”

林尚书连忙扶住母亲:“娘,您怎么来了?这事儿子自有安排……”

“安排?你安排着让我孙女去给那王胖子当玩物?”老太太气得发抖,“我刚从王家回来的亲戚那儿听说,那王胖子去年就打死过一个丫鬟,你要让悦儿步她的后尘?”

林尚书一愣:“娘,您听谁胡说的?王家怎么会……”

“我胡说?”老太太从袖中掏出张纸,拍在桌上,“这是我让诗言托人查的,王家这三年仗着有盐引,不知逼死了多少人!你为了自己的前程,要把女儿的命搭进去?”

林尚书拿起纸一看,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王家的劣迹,连哪年哪月逼死了谁都写得清清楚楚,末尾还盖着紫彦城有名的“百晓生”私章,这人从不胡说,写出来的事必有凭据。

“这……这……”林尚书脸色发白,手里的纸都在抖。

白诗言适时开口:“林伯伯,其实老太太不是反对您给悦儿找婆家,只是王家实在不是良配。您想想,若悦儿真在王家受了委屈,您这尚书做得再大,心里能安吗?”她话锋一转,“再说了,王家跟二皇子走得近,如今朝堂局势微妙,您这时候跟王家联姻,怕是会引火烧身啊。”

林尚书心里咯噔一下。他最看重的就是仕途,若真被二皇子牵连,别说尚书之位,怕是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

林尚书有些迟疑:“可……可王家那边……”

“这有何难?”白诗言笑了笑,“老太太刚才说了,她娘家有个远房侄孙,是个举人,如今在江南做知县,人品相貌都好,不如……”

老太太立刻接话:“对对对!那孩子我见过,一表人才,还是个读书人,比那王胖子强百倍!明日我就让人去江南送信,让他来京城一趟,跟悦儿见见面。”

林尚书眼珠一转,这倒是个好主意。江南知县虽官阶不高,可老太太娘家在江南颇有势力,若能搭上这层关系,将来调任江南也未可知。而且用这门亲事回绝王家,也不算驳了王盐商的面子。

“还是娘和诗言想得周到。”林尚书脸上露出笑意,“那……就依娘的意思办。”

白诗言心里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林伯伯能想通就好。其实悦儿心里……”

“别提那个丫头!”林尚书脸一沉,“若不是她跟那个贺延峰不清不楚,哪有这些事?我告诉你,就算不嫁王家,也绝不能让她跟那市井无赖来往!”

白诗言刚要再说,就见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了她,便笑着打圆场:“林伯伯消气,年轻人的事,慢慢说嘛。我刚给悦儿带了些蜜饯,去看看她。”

林悦的西厢房里,窗纸都被糊死了,屋里暗沉沉的。她正坐在床边发呆,手里捏着那支贺延峰送的珠花,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听到开门声,她以为是父亲又来逼她,猛地把头埋进被子里。

“悦儿,是我。”白诗言的声音温柔地响起。

林悦猛地抬起头,见白诗言提着食盒走进来,眼圈瞬间红了:“诗言……”

白诗言打开食盒,拿出几样点心:“你看我给你带什么了?是你爱吃的桂花糕和杏仁酥。”她把点心放在桌上,挨着林悦坐下,“别担心,事情已经解决了,你爹同意不嫁王家了。”

林悦不敢相信地看着她:“真的?我爹他……他怎么会同意?”

“是老太太出面说的情,”白诗言拿起那支珠花,簪在她发间,“老太太还说,要给你介绍个江南的举子,人很好的。”

林悦的脸瞬间白了:“江南的举子?我不要……我只要贺延峰……”

“傻丫头。”白诗言叹了口气,“你爹现在对贺延峰意见那么大,硬来是不行的。我已经让墨泯把贺延峰安排在轩墨庄做事了,只要他好好干,做出成绩来,你爹总会改变看法的。”她握住林悦的手,“你要相信贺延峰,也相信你自己。给彼此一点时间,好吗?”

林悦看着白诗言真诚的眼睛,点了点头,眼泪却又掉了下来:“诗言,谢谢你……若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跟我还客气什么?”白诗言帮她擦了擦眼泪,“快尝尝这桂花糕,还是热的呢。”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春春急匆匆跑进来:“小姐,白小姐,老爷让二小姐去前厅呢,说是有客人来了。”

林悦心里一紧,看向白诗言。白诗言给她使了个眼色:“别怕,去吧,有老太太在呢。”

林悦跟着春春出去后,白诗言也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她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那封没写完的信,放在林悦的梳妆台上,那上面有墨泯的字迹,或许能给林悦一点安慰。

离开林府时,日头已经偏西。马车里,白诗言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嘴角露出点浅淡的笑。这次总算没白跑,林悦的事暂时解决了,贺延峰也有了好去处,接下来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小姐,您真是太厉害了!”青禾一脸崇拜,“三言两语就把林尚书说动了,还让老太太帮着咱们说话!”

白诗言笑了笑:“不是我厉害,是林尚书自己心里也有顾虑。他最看重的是仕途,只要让他觉得跟王家联姻有风险,他自然会改变主意。”她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里面是墨泯上次给她的安神丸,“对了,护心符送到了吗?墨泯她……还好吗?”

“送到了,”青禾点头,“墨公子的小厮说,公子收到护心符很高兴,还说让您别担心,她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对了,墨公子还让小厮给您带了样东西。”青禾从包里拿出个油纸包。

白诗言打开一看,是半盒胭脂,玫瑰膏的香气漫出来。她认得这盒子,是城南那家老字号的,上次逛街时她多看了两眼。

“墨公子说,这是她路过胭脂铺时买的,觉得这颜色适合您。”青禾笑得促狭,“小厮还说,公子挑了好久呢。”

白诗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抚过胭脂盒上的指痕,是墨泯的,她的指腹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剑留下的。她忽然想起墨泯回信时的样子,定是皱着眉,认真地挑选,生怕挑错了颜色。

“你看我这记性,”白诗言把胭脂盒放进包里,“忘了给墨泯带些杏仁酥了,她上次说爱吃的。”

“小姐别着急,”青禾笑着说,“咱们明日再做些送去就是了。再说,墨公子要是知道您帮了林小姐这么大的忙,定会很高兴的。”

马车刚到相府门口,就见管家急匆匆跑来:“小姐,老爷回来了,在书房等着您呢。”

白诗言心里咯噔一下。父亲这个时辰回来,定是知道了林府的事。她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衣襟:“知道了,我这就去。”

走进书房时,白景鸿正坐在太师椅上看书,见她进来,放下书:“回来了?林府的事,办得不错。”

白诗言愣了愣,没想到父亲会夸她:“爹……”

“你能想到从老太太入手,还能点出王家与二皇子的关系,说明你长大了。”白景鸿叹了口气,“只是官场险恶,以后行事要更谨慎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白诗言点了点头:“女儿知道了。”

“墨泯那边,你也多留意些。”白景鸿看着她,“那小子身世复杂,你跟她来往,要多加小心。”

“爹,墨泯她……”白诗言还想辩解着,“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白景鸿打断她,“她对你或许是真心的,但江湖险恶,人心叵测,你不能太单纯。”他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盒子,“这是我让人给你找的补药,墨泯那身子,或许能派上用场。”

白诗言接过盒子,心里暖暖的:“谢谢爹。”

“去吧,早点休息。”白景鸿挥了挥手,重新拿起书。

走出书房时,月光已经爬上墙头。白诗言看着手里的盒子,忽然觉得,无论未来有多少困难,只要身边有这些关心她的人,她就什么都不怕了。

墨泯别院的卧房里,墨泯正坐在窗边运功。左脉的冰龙和右脉的火凤渐渐平息,丹田处的气旋越来越稳,这是前所未有的好兆头。她知道,这与白诗言送的护心符有关,那上面的金线和茉莉香,总能让她心神安宁。

小火端着碗莲子羹进来:“少爷,白小姐派人送杏仁酥来了,说是刚出炉的,让您趁热吃。”

墨泯睁开眼,接过杏仁酥,放在鼻尖闻了闻,一股清甜的香气漫开来,带着点淡淡的桂花味,是白诗言独有的味道。她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酥松香甜,瞬间驱散了体内的寒气。

墨泯漫不经心的询问着:“白小姐那边,还有什么消息?”

“小厮说,白小姐把林府的事办妥了,林尚书已经答应不嫁王家了。”小火笑得眉眼弯弯,“还说白小姐很厉害,三言两语就说服了林尚书和老太太。”

墨泯嘴角露出点浅淡的笑:“她向来机灵。”

“少爷,您是不是该给白小姐回信了?”小火提醒道,“您都好几天没给她写信了。”

墨泯点了点头,走到书桌前,铺开宣纸。研墨时,她忽然想起白诗言信里的话:“你的字太凌厉了,要是能温柔些就好了。”她便刻意放缓了下笔的力道,让字迹柔和了些。

“今夜月色很好,护心符很香,杏仁酥很甜。”她写道,“林府的事,你做得很好。等我伤势再稳些,带你去看荷花。”

写完后,她又觉得太直白,想改改,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改。最后,她拿起那枚没绣完的剑穗,放在信里一起封好。

“把这个送去相国府。”她对小火说。

小火接过信,看着墨泯脸上的笑意,偷偷地笑了,自家少爷,终于有了点人情味。

窗外的月光洒在信纸上,墨字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墨泯望着窗外的月亮,忽然觉得,这个夏天,因为有了白诗言,变得格外清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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