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国府的晨露还凝在雕花窗棂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白诗言坐在妆镜前,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枚碎裂的白玉佩。玉佩是昨日从祠堂混战中拾到的,边角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却不及心口翻涌的万分之一。镜面里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昨夜的梦境清晰得可怕,墨泯单膝跪在祠堂的青砖上,青衫后背渗出大片暗红的血,玄冰裂天刃留下的白霜正顺着血脉蔓延,像极了冬日里冰封的河流,连指尖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小姐,厨房新蒸了芙蓉糕,是按墨公子爱吃的方子做的,加了些桂花蜜。”青禾端着描金食盒进来时,见她又对着碎玉出神,鬓边的珍珠步摇歪了也没察觉。食盒里的热气氤氲而上,模糊了铜镜一角,倒让镜中人影添了几分暖意。
白诗言猛地抬头,铜镜里的人影晃了晃,眼中闪过一丝光亮:“对,送过去!”她起身时动作太急,带倒了妆台上的螺钿胭脂盒,绯红的粉末洒在月白色裙摆上,像落了片骤然绽放的晚霞。那抹艳色刺得她眼睛发疼,忽然想起墨泯后背结着薄冰的伤口,喉间一阵发紧。
青禾连忙上前扶住她:“小姐慢点,您这身子还虚着呢。”又低声劝道,“昨儿老爷和夫人特意吩咐过,不让您随便出门。祠堂的贼人虽被打退,谁知道有没有藏在暗处的眼线?要不还是让小厮送去?”
白诗言攥紧食盒的锦带,指节泛白:“我亲自去才放心。你没瞧见她昨天那模样,后背的伤……”话说到一半就哽住了,喉间像堵着团浸了水的棉花。祠堂混战中,玄冰使的掌风本是冲她来的,墨泯却像阵风似的挡在她身前,硬生生挨了那一掌。当时青衫就结了层薄冰,墨泯却只是回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里的疼,她现在想起来还心口发颤。
刚走到垂花门,就见白景鸿夫妇迎面而来。花凝玉今日穿了件藕荷色绣玉兰花的褙子,鬓边插着支点翠步摇,看见白诗言身后跟着拎着药箱的府医,眼神顿时沉了沉,却还是柔声道:“言儿这是要去哪?厨房刚炖了燕窝,加了血燕和冰糖,正想让你趁热喝。”
“我……我去看看墨泯。”白诗言的声音有些发虚,食盒在怀里微微发烫,“她昨天伤得那么重,我不亲眼瞧瞧不放心。”
白景鸿往前站了半步,官袍的下摆扫过青石板,发出窸窣的声响。他昨日在祠堂被人所伤的手臂还缠着绷带,此刻眉头微蹙:“张武已经带着上好的药材过去了,还有两名经验丰富的府医,比你去合适。你身子弱,昨日受了惊吓,还是在府里歇着吧。”他顿了顿,语气软了些,“那孩子的性子我知道,硬朗得很,不会有事的。”
“可我想亲自去……”白诗言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绞着食盒带子,眼底掠过一丝忧虑,“爹,您不知道,墨泯她从来不让外人看诊的。府医去了也是白去,她那性子,宁肯自己硬扛着,也不会让陌生人碰她的伤口。”
花凝玉上前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绢帕传过来:“傻孩子,这才更不能让你去。她连府医都不肯见,你去了,难道她就能松口让你看伤口?指不定还会为了不让你担心,故意装作没事人一样,反倒耽误了换药。”她替白诗言理了理鬓发,“再说,那些贼人说不定还在附近盯着,你这时候出门,岂不是给她添乱?她本就心思重,再为你分心,伤势如何能好得快?”
白诗言望着父母凝重的神色,指尖的锦带几乎要被绞断。她太了解墨泯了,那人看似温和,实则防备心极重,尤其是在受伤时,更是把自己裹得像块密不透风的石头,连句痛都不肯说。府医送去的药材再好,她若不肯好好用,又有什么用?
眼圈一红,她将食盒递给身旁的小厮:“李福,你听好。到了墨府,你就说这是我亲手做的芙蓉糕,必须看着她吃两块才能回来。”见李福点头,又补充道,“府医带来的暖肌膏,你告诉她是南疆草药特制的,对付玄冰寒气最有效。用法我写在纸上了,让她务必按方子来。”她顿了顿,刻意加重了语气,“你再跟她说,若是嫌麻烦,我可以每日过去帮她熏洗换药,这话你得原原本本带到。”她料定墨泯为了不让她奔波,定会乖乖照做。
李福连忙躬身应下:“小姐放心,小的一定把话带到,盯着墨公子吃了糕点才回来。”
白诗言看着李福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心口像压着块浸了水的石头。晨风吹过,带着巷尾槐树的清香,却吹不散心口的滞闷。她忽然想起昨日墨泯推开她时的力道,看似轻柔,实则决绝,掌心还残留着她身上的寒气,像握着块化不开的冰。
“回去吧,”花凝玉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等会儿让厨房做你爱吃的杏仁酪,加些蜂蜜,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白诗言点点头,转身时脚步有些沉。廊下的玉兰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像踩在没说出口的担忧上。
墨泯别院的卧房里,墨泯正倚在榻上翻看着密报。后背的伤口被玄冰裂天刃的寒气所伤,稍一动作就牵扯着筋骨发麻,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皮肉里搅动。她却毫不在意,指尖在“断魂阁”三个字上重重划过,眼神冷得像腊月的冰湖。
“少爷,相国府的小厮来了,说是白小姐让送来些点心。”小斯捧着食盒进来,见她脸色苍白如纸,忍不住低声道,“还带了位府医,说是白小姐特意嘱咐,一定要给您看看伤势。”
墨泯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尖在密报上顿住:“府医不必进来了,让他在门外等着。点心留下。”她向来不喜外人碰自己的伤口,尤其是那些带着探究目光的医者。
小斯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退了出去。片刻后,卧房的门被轻轻叩响,李福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墨公子,小的是相国府的李福。我们家小姐说,这芙蓉糕是她亲手做的,加了您爱吃的桂花蜜,让小的务必看着您吃两块才敢回去。”
墨泯放下密报,眼底掠过一丝无奈,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暖意:“进来吧。”
李福捧着食盒走进来,将糕点摆在榻边的小几上,又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小姐还说,府医带来的暖肌膏是用南疆草药特制的,对付玄冰寒气最有效。她知道您不爱让外人碰伤口,特意让小的把用法写在纸上了。”说着,他将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递过来,“小姐还说,若是您嫌麻烦,她可以每日过来帮您熏洗换药——”
话未说完,就见墨泯接过宣纸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李福识趣地闭了嘴,躬身道:“小的就在门外候着,等您尝过糕点再回去回话。”
卧房里重归安静,墨泯展开宣纸,上面是白诗言清秀的字迹,一笔一划写得认真:“艾草需用沸水浸泡半个时辰,待水温微凉再熏洗,暖肌膏每日辰时、酉时各敷一次,记得别用蛮力撕扯伤口的纱布。”末尾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乖乖听话”四个字,那笔迹带着点孩子气的执拗。
她指尖抚过那稚嫩的笔迹,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这丫头,竟用这种方式逼她听话。
掀开食盒,一股桂花蜜的甜香漫开来。里面是她爱吃的芙蓉糕,做得小巧精致,上面还点了点胭脂红,显然是用心做的。她拿起一块,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甜而不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和记忆里白诗言指尖的味道重叠,那是上次她帮白诗言摘廊下的玉兰花,指尖蹭到她发间的香气,也是这般清甜。
吃了两块糕点,她对着门外扬声道:“回去告诉你们家小姐,糕点很好吃,药膏我会按时用。”
李福在外头应了声“是”,脚步声渐渐远去。墨泯重新拿起那张宣纸,看了许久,才小心地折好放进袖中。她唤来暗卫:“把府医带来的药膏留下,让他先回吧。另外,去库房取些上好的血燕和长白山参,送到相国府,就说是……谢白小姐的芙蓉糕。”
小斯领命而去,卧房里又只剩下她一人。后背的寒意仍在隐隐作祟,但心口却像被那桂花蜜的甜意浸着,暖融融的。她拿起榻边的暖肌膏,拧开盖子闻了闻,草药的清香中带着一丝淡淡的花香,想必是白诗言特意加了她喜欢的兰草汁。
“真是……”墨泯低声失笑,指尖在药膏瓶身上轻轻摩挲,“拿你没办法。”
窗外的日光透过竹帘洒进来,在榻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她将药膏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重新拿起密报,只是这一次,指尖的力道柔和了许多,连带着看那些冰冷的字迹时,眼底也多了几分温度。
“少阁主,查到些眉目了。”一名暗卫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梁上,声音压得极低,“断魂阁在紫彦城的据点藏在城西的废弃窑厂,昨晚有三拨人进出,其中一个身形与听风楼的玄冰使极为相似。属下还查到,那窑厂附近常有太子太傅的人出没。”
墨泯指尖收紧,芙蓉糕的碎屑落在膝头:“盯紧窑厂,尤其是与玄冰使接触的人。另外,查清楚他们与太子太傅的密会内容,切记不要打草惊蛇。”“是。”暗卫应声消失。
卧房里重归寂静,墨泯放下食盒,后背的寒意顺着血脉往上涌。她起身时踉跄了一下,扶住墙才站稳,忽然觉得这偌大的宅院空旷得可怕。没有白诗言在身边叽叽喳喳,连空气都变得沉闷起来。往日里她总嫌府邸太吵,脚步声、虫声,鸟声,风声、烛火摇曳声,此刻却都清晰得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竟晃到了书房。书架上的古籍还保持着上次翻阅的模样,案几上的砚台凝着半干的墨。她随手抽出一本《炎华异闻录》,指尖划过书页上“落星谷”三个字,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暗格里取出两个锦盒。
墨泯指尖捻起那块流转着五彩光晕的宝石,指腹摩挲着温润的石面。宝石触手微凉,却在掌心渐渐泛起一丝暖意,那些流转的光晕像是活物般,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眼底也染上几分碎光。她又换过那块幽邃的玉石,指尖划过表面细碎的纹路,像是在触摸某种古老的密码,纹路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凹凸,像是被人用特殊手法精心雕琢过。
她将两块玉石在掌心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叮”声,像是两块沉睡的古玉在低声应答。反复翻转间,她忽然注意到宝石背面有处极浅的凹槽,而玉石边缘恰好有个凸起的小点,大小形状竟隐隐相合。
墨泯眉峰微挑,试着将凸起对准凹槽轻轻按下。只听“咔”的一声轻响,两块玉石竟真的嵌在了一起,缝隙处严丝合缝,仿佛本就是一体。她抬手将拼合的玉石举到阳光下,原本杂乱的纹路此刻顺着拼接处延展,那些细碎的光纹在宣纸上投下更完整的轨迹,虽仍缺着一角,却已能看出星图的轮廓——北斗七星的位置赫然在目,只是勺柄处的光芒格外黯淡,像是被什么东西遮蔽了。
她指尖沿着星图的纹路细细划过,忽然在玉缝衔接处摸到一处细微的刻痕,凑近了才看清,是个极小的“墨”字,刻得极深,像是用墨家特制的玄铁刀刻下的。
打开的瞬间,两道微光在昏暗的书房里亮起。一块是天华城所得的神秘宝石,表面流转着五彩光晕;另一块是紫金阁拍下的玉石,幽邃的光泽里藏着细碎的纹路。这两块石头,都曾被紫玉提及与落星谷有关,却始终看不出关联。
墨泯把两块玉石捏在手里转了转,像孩童摆弄新奇玩具般,让它们在掌心来回滚动。宝石的五彩光晕蹭过指尖,凉丝丝的,像攥着把流动的碎光;玉石则沉甸甸的,纹路硌着掌心,带着种古旧的温润。她忽而将两块石头往中间一撞,“叮”的一声脆响,像风铃被风扫过,光晕和幽光在碰撞处搅成一团,又倏地分开。她盯着石头边缘看了半晌,忽然像发现什么好玩的事,用拇指把宝石推过去,让它贴着玉石蹭来蹭去,看光晕如何在幽纹上漫开,又被纹路截成一段段的碎金。
墨泯将两块玉石并排放在阳光下,光斑透过石身落在宣纸上,映出杂乱的纹路。她忽然想起古籍里的记载,试着将两块玉石的边缘对齐,那些看似杂乱的纹路竟隐隐相连,像幅被撕碎的星图,只是中间还缺着一角。
“还差一块……”她喃喃自语,指尖抚过玉石冰凉的表面,忽然注意到宝石内侧有行极细的刻字,需得对着光才能看清:“三星聚,谷门开。”
阴墨瑶端着空药碗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她看着墨泯望向窗外的侧脸,苍白里透着一股执拗的冷意,后背的伤明明疼得连呼吸都轻了几分,却偏要装作无事人一般。
“墨泯。”她轻声开口,语气比刚才缓和了许多,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软意,“您明知道玄冰寒气霸道,拖得越久越难根治。方才煎药时我特意加了暖血的红景天,您若实在嫌苦,库房里还有去年从外地带来的陈皮蜜饯,我去取些来?”
墨泯回过头,眸色里的冷意淡了些:“不必了,忙你的去吧。”
阴墨瑶却没动,只是垂着眼道:“我不是催你,是真的担心。你忘了小时候学武,为了练‘踏雪无痕’摔断了腿,硬撑着不肯上药,最后还是我把您捆在床榻上,请医官来看的?”她抬眼时,目光里带着点旧事的温度,“那时你就说,伤痛忍忍就过去了,可后来落下阴雨天腿疼的毛病,每到那时,不还是得靠药汤吊着?”
墨泯的指尖顿了顿,想起那年雪夜,阴墨瑶捧着滚烫的药碗守在她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嘴里念叨着“以后再逞强,我就告诉义父去”,手上却细心地为她按摩膝盖。
“知道了。”她终是松了口,声音放轻了些,“药我会按时喝,你去处理墨凌阁及凤城的事吧,那边不能再出乱子。”
阴墨瑶这才应了声“是”,转身时脚步放得很轻。走到门口时,她又停住,回头看了眼墨泯握着玉石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显然是又想起了什么烦心事。
“墨泯。”她低声道,“落星谷的事急不来,您先顾好自己。”说完便轻轻带上了门,将书房的寂静与沉郁都关在了里面。
门合上的瞬间,墨泯望着案上的玉石,忽然轻轻叹了口气。阴墨瑶的心思,她不是不懂。从小一起在长大,阴墨瑶为她挡过暗箭,陪她熬过最艰难的日子,那份情谊重逾千斤。只是有些话,不必说破,才能让这份相伴走得更久。
她拿起一块玉石,贴在眉心。冰凉的触感压下心底的燥意,却也想起白诗言送的芙蓉糕,甜香里裹着的暖意,竟比这玉石更能让她定神。
她忽然拿起笔,蘸着浓墨将那些相连的纹路拓下来。墨迹在纸上晕开时,竟隐约显出一只展翅的乌鸦,与暗卫在城西暗巷查到的令牌图案,一模一样。那是断魂阁的标志。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烛火摇曳。墨泯将拓纸折好藏进袖中,指尖残留着玉石的凉意,心口却烧得厉害。她想起白诗言送点心时,李福说小姐站在门内望了许久,直到看不见他的身影才肯回去。
“等这一切结束……”她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散了,“就带你去看北边的星星。听说那里的星星会落在山间,像满地的碎钻。”
正想着,就见丫鬟匆匆进来禀报:“少爷,张武来了,说是相爷让他来探望您。”
墨泯愣了一下,没想到白景鸿会派人来。她整理了一下衣衫,沉声道:“让他进来。”
张武走进书房,手里捧着个精致的礼盒,脸上带着爽朗的笑容:“墨公子,属下奉相爷之命来探望您。相爷说,多谢您昨日在祠堂出手相助,相府欠您一个人情。”
墨泯微微颔首:“张护卫客气了,我与诗言是朋友,出手相助是应该的。”
张武将礼盒放在案上:“这是相爷特意让属下带来的,说是些上好的药材,有天山雪莲和千年人参,对您的伤势有好处。相爷还说,等您伤好些了,希望能亲自登门拜访,与您好好聊聊。”
墨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她没想到白景鸿的态度会转变这么快。昨日在祠堂,这位相国看她的眼神还带着审视与防备,今日却主动示好。但她还是不动声色地说:“替我多谢相爷的好意,等我伤好些了,定会登门拜访。”
张武又说了些客套话,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上的文书,见墨泯神色淡然,便识趣地起身告辞:“那在下先回去复命了,墨公子好好休养。”
看着张武离开的背影,墨泯若有所思。白景鸿的态度转变,显然是认可了她的能力和为人。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至少,她和白诗言之间的阻碍,又少了一个。
她拿起案上的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些名贵的药材,还有一瓶上好的伤药,瓶身上刻着“凝神堂”三个字——那是紫彦城城最有名的药铺,寻常人根本买不到里面的珍品。看来白景鸿是真的想与她交好。
墨泯将礼盒收好,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白景鸿的示好来得突然,却也在情理之中。前日祠堂一战,她的身手与决断已足够让这位老谋深算的相国刮目相看。而那句“登门拜访,好好聊聊”,更是暗藏深意,恐怕不只是感谢,更想探探她的底细,掂量掂量是否值得拉拢。
“少阁主,白相此举,显然是有意将您收为己用。”暗卫不知何时出现在房梁上,声音压得极低,“需不需要属下查查他最近的动向,看看他与太子太傅是否有私下往来?”
“不必。”墨泯抬手打断,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暮色里,“他想谈,我便陪他谈。但我的立场,绝不会因任何人动摇。”她顿了顿,补充道,“密切留意相府动静,尤其是白相与朝中官员的往来,若有太子太傅的消息,立刻回报。另外,加派人手守着相府四周,别让断魂阁的人有机可乘。”“是。”暗卫应声隐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墨泯拿起那两块玉石,借着烛火反复端详。透光的纹路在指尖流转,像极了记忆中落星谷的星轨图。她翻阅数千古籍,才在一本残缺的古籍看到记载,落星谷的入口每百年才随三星汇聚而开启,而开启的钥匙,正是三块刻有星图的奇石。传说谷中藏着冰魄珠,能医死人、肉白骨,更能控制人的神智——这也是断魂阁和暗影教不择手段要找到它的原因。
“他们得手,天下必乱。”墨泯指尖捏着宝石,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窗外的风卷着竹影晃过窗棂,像极了暗影阁那些藏在暗处的刀光。她忽然想起那本古籍最后一页手写的话:“守住落星谷,就是守住天下苍生。”那时她还不懂,一块珠子,怎会有如此大的威力?如今看来,这背后牵扯的,远比她想象的更复杂。
相国府的回廊上,晨露还挂在朱漆栏杆的雕花上,晶莹剔透。白诗言望着巷口李福远去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直到青禾在身后轻唤,才回过神来。
“小姐,您都站在这儿半个时辰了,露水重,担心着凉。”青禾递上一件素色披风,“李福去得久,定是墨公子留他说话呢,您放宽心,不会有事的。”
白诗言接过披风披上,指尖还是凉的:“我就是担心,她不肯好好上药。你也知道她那性子,向来报喜不报忧。”
“小姐放心,您都把话说到那份上了,墨公子怎会不听话?”青禾笑着打趣,“再说了,她要是不乖乖听话,您就真的天天去给她换药,到时候她还能把您赶出来不成?”
白诗言被逗得笑了笑,眉眼舒展了些:“你呀,就知道拿我打趣。”话虽如此,心里却安定了不少。她了解墨泯,那人看着冷淡,其实最吃软不吃硬,她那句“亲自过去帮忙”,墨泯定能听懂其中的担忧。
正说着,就见青禾指着回廊尽头道:“小姐,您看,那不是张武吗?”
白诗言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见张武正大步走来,左臂的绷带渗出暗红的血渍,显然是方才在墨府奔波时扯裂了伤口。他肩头的甲胄还没卸,走起路来带起一阵风,看见白诗言,脚步立刻加快,隔着几步就抱拳道:“小姐,属下刚从墨公子府里回来。”
“她怎么样?”白诗言迎上去,声音里藏不住的急切,连带着指尖都微微发颤。
张武脸上露出几分宽和的笑意:“小姐放心,墨公子恢复得还算稳妥。但听小斯说,她后背的伤看着狰狞,好在没伤着心脉,就是玄冰裂天刃的寒气钻得深,得每日用艾草熏洗,再敷上暖肌膏,不然怕是要落下病根。”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的青瓷瓶,“这是墨公子让属下交给您的,说是您上次落在她书房的安神香。”
白诗言接过瓷瓶,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上来。瓶身上还留着淡淡的兰草香,让她忽然想起那夜在书房,她嫌烛火晃眼,墨泯便点了这安神香,说这是南疆特有的“静魂草”所制,能宁心定神。那时她靠在软榻上翻话本,墨泯坐在案前批账,烛火在她侧脸投下暖黄的光晕,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香灰与墨香交织的甜。她还记得自己耍赖,非要墨泯念话本里的故事,墨泯拗不过她,便低低地念起来,声音比安神香还让人安心。
“她还说什么了?”白诗言摩挲着瓶身,声音有些发哑。
“墨公子说,让您别挂心祠堂的事,那些贼人她会料理妥当。”张武挠了挠头,又补充道,“还说……等她伤好些,就亲自来拜访老爷和夫人。属下瞧着,她虽脸色苍白,但精神头足,正让暗卫查断魂阁的据点呢,桌上还摊着密报呢。”
白诗言这才松了口气,将瓷瓶紧紧攥在手心,像是握住了一点暖意:“我知道了,你快下去歇着吧,让府医重新给你换药,别耽误了伤势。”
张武应声退下后,白诗言握着瓷瓶往闺房走,廊下的玉兰花落了一地,踩上去软绵绵的。回到房里,她将安神香摆在妆台上,与那枚碎玉佩并排放着,一青一白,倒像是一对。
青禾端来杏仁酪时,见她对着空食盒出神,忍不住笑道:“小姐要是实在惦记,不如让小厨房炖些药膳?就说是给墨公子补身子的,既合情理,也能让她知道您的心意。当归黄芪炖鸡汤,再配些山药莲子粥,都是补气血的,最适合她现在吃。”
白诗言眼睛一亮,拍了下手:“对啊!我怎么没想到。青禾,你去告诉厨房,把药膳做得精致些,用那个描金的食盒装上,再让李福送去。对了,让厨子在粥里加些桂花,她喜欢这个味道。”
青禾刚应着要走,就见院外的小丫鬟掀帘进来,福了福身道:“小姐,老爷让您去书房一趟,说是有要事商量。”
白诗言心里“咯噔”一下,握着瓷瓶的手指紧了紧。她望着窗外飘进的玉兰花瓣,忽然有些发慌,父亲素来不喜欢她与墨泯走得太近,方才想去探望的事,莫不是被他知道了?
她跟着小丫鬟穿过回廊,绕过锦鲤池,一路往书房走。廊柱上的燕巢里,几只雏燕正张着嘴啾啾叫,母燕掠过低空衔来虫食,画面温馨得让人心安。可白诗言的脚步却越来越沉,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虚浮得很。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父亲翻动卷宗的沙沙声。白诗言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门。
白景鸿正坐在案前翻看卷宗,案几上摆着盏新沏的龙井,热气袅袅。看见白诗言进来,他放下手中的狼毫,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
白诗言在椅子上坐下,指尖紧张地绞着帕子,低声道:“爹,您找我?”
“张武回来都说了?”白景鸿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审视,却并不严厉。
“嗯,”白诗言点点头,“他说墨泯恢复得还不错,就是寒气入体,得好好调养。”
白景鸿放下茶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言儿,你是不是觉得爹对墨泯太过严苛了?”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父亲会这么问,迟疑着说:“女儿知道爹是为了我好,只是……墨泯她是真心对我好,昨日在祠堂,她为了护着我们,差点……”话说到一半,又想起昨日那惊心动魄的场面,声音哽咽了些。
“爹知道。”白景鸿打断她,声音沉了沉,“昨日之事,爹都看在眼里。墨泯那孩子,有勇有谋,重情重义,这样的人才,确实难得。”
白诗言惊讶地抬起头,没想到父亲会对墨泯有这么高的评价。往日里,父亲提起墨泯,总是说“身份不明,需多加提防”,今日却用了“难得”二字。
白景鸿看着女儿惊喜的眼神,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你也别高兴得太早。爹虽然认可她的为人,但她的身份确实敏感。一个商户子弟,却有如此身手,背后肯定不简单。而且她与那些邪祟都有牵扯,现在朝堂局势又复杂,你们走得太近,难免会引人非议。”
“可我不在乎那些非议!”白诗言急忙说,“我相信墨泯,她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她若想对相府不利,昨日就不会舍命相护了。”
“爹也希望如此。”白景鸿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这样吧,等过段时间,那些邪祟的事了结了,爹就正式邀请墨泯来府里做客,好好跟她谈谈。到时候若是她真如你所说,身家清白,品行端正,爹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白诗言眼睛一亮:“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白景鸿笑着摇摇头,“不过这段时间,你还是要安分些,别总想着往她府里跑。等墨泯伤好些了,爹让她主动来府里,这样也显得咱们相府有气度,不会让人说闲话。”
“嗯,女儿知道了。”白诗言重重点头,心里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父亲肯松口,已是天大的进步,她不能太贪心。
从书房出来,白诗言觉得连廊下的花儿都变得格外鲜艳。她连忙让青禾去吩咐厨房,把药膳做得精致些,最好再配上一小碟桂花蜜饯,她记得墨泯喝药时总皱着眉,有蜜饯陪着,或许能好受些。
墨府书房内,墨泯正对着地图部署。她在相府外围布下了三层暗卫,又让人盯着城西窑厂,只等三日后收网。阴墨瑶端来的药已经凉透,她却浑然不觉,指尖在“落星谷”三个字上重重一点,那里藏着太多秘密,或许也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少阁主,雁回谷传来消息,秦风说冰魄珠不仅能控制神智,还与传说中失传的豹符有关。”暗卫的声音打破寂静,带着一丝急促。
墨泯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震惊。皇室豹符……曾经在古籍看过,上古皇室豹符,据说藏着足以颠覆世间的秘密,能号令天下残留的皇室旧部。曾经就有人说过,此符若落入奸人之手,必生祸乱。
“让秦风仔细回忆,冰崖裂缝里是否有类似兵符的物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另外,加派一倍人手守着落星谷入口,任何人不得靠近。告诉秦风,只要他能想起更多线索,我保他安全,还会解了他身上的子午断魂咒。”
暗卫退下后,墨泯望着窗外的月光,指尖有些发凉。冰魄珠与皇室豹符有关……这意味着,断魂阁和暗影教寻找冰魄珠,恐怕不只是为了控制神智,更是为了豹符。若是让他们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她忽然想起白诗言踮脚吻她时的温度。那是在一个雨夜,两人躲在假山后避雨,白诗言怕得发抖,却还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后来雨停了,月亮出来了,白诗言忽然踮起脚,在她脸颊上轻轻碰了一下,像羽毛拂过,软得让人心颤。她说:“墨泯,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那柔软的触感像团火,烧得她心口发烫。是啊,有她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等这一切结束……”她轻声说,指尖抚过地图上的落星谷,“就带你去看那里的星星。听说那里的星空很低,仿佛伸手就能摸到。”
夜风穿过窗棂,带着远处的犬吠,为这注定不平静的夜晚,又添了几分紧张。三日后的对决,不仅关乎相国府的安危,更牵扯着江湖与朝堂的风云。而那两块玉石上的纹路,仿佛也在月光下流转,预示着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