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当!”殿门被再次撞开,木屑飞溅中,三十多个血影卫押着十几个人涌进来。被押的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的拐杖早被踩断,露出的竹篾刺进掌心;有抱着襁褓的妇人,孩子在布兜里吓得直哭,却被她死死捂住嘴,指腹掐进婴儿细嫩的脊背;还有几个半大的少年,校服上沾着泥污和血迹,被反剪的手腕磨出了血,血珠滴在地上,瞬间凝成细小的冰晶,显然是刚被从睡梦中拖拽至此,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白大人,别来无恙啊。”瘦高个血影卫从人群里走出来,腰间挂着串铁铃,每走一步都叮当作响,像催命符。他手里把玩着柄短刀,刀背在一个老者脸上拍了拍,那老者鬓角的白发沾着血污,正是三伯公,此刻他被布条塞住嘴,眼里的泪顺着皱纹往下淌,脖子上的青筋突突跳着,却只能发出呜呜的挣扎声。
“您在这儿看戏,倒让族人替您遭罪,这族长当的,可真体面。”瘦高个的声音带着刻意的戏谑,目光扫过白景鸿时,像在打量笼中的猎物。他身后的血影卫突然踹了三伯公一脚,老人踉跄着跪倒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花白的头发里渗出血来,与地上的冰碴混在一起。
花凝玉捂住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泪砸在祭服的裙摆上,洇出一小片湿痕。白诗言躲在墨泯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指节泛白,她认得那个抱孩子的妇人,是二婶娘;还有那个被打得嘴角流血的少年,此刻都成了被胁迫的人质,恐惧像藤蔓般缠住她的心脏。
墨泯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周身的气场像结了层冰。她悄悄往白诗言身边靠了靠,用肩膀护住她的半个身子,同时指尖在袖中摸出最后三枚透骨钉,这是用寒铁混合毒蝎尾针熔铸的暗器,针尾淬着“冻骨散”,入肉即凝霜,专破内家真气。刚才那场恶战几乎耗尽了她的力气,此刻每动一下,后背的伤口都像被冰锥和火刺反复撕扯,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滑,滴在青布衫上,瞬间凝成细珠。
“白大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瘦高个收起短刀,铁铃在他掌心转得飞快,“大人说了,您跟我们走趟听风楼,把该吐的吐出来,该让的路让出来,这些人立马就能回家喝热汤。可您要是不配合……”他故意顿了顿,靴底碾过地上的冰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这祠堂的血腥味,怕是要再浓三分。”
“你敢!”张武挣扎着从供桌后爬起来,甲胄的碎片扎进他的胳膊,渗出血来,却浑然不觉。他手里还握着半截断刀,是刚才混战中捡的,“这些都是朝廷命官的族人!伤了他们,就是跟整个紫彦作对!”
“作对?”瘦高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提高声音,铁铃的脆响刺得人耳膜疼,“等白大人成了通敌叛国的阶下囚,谁还认这些旁系亲属?再说了,”他猛地指向满地尸骸,“你们看看这满地的尸体,是我们杀的吗?自然是白大人勾结刺客,屠戮族人,畏罪潜逃前的罪证!”
这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白景鸿心上。他官袍的前襟还沾着血,是刚才护着妻女时蹭到的,此刻却成了瘦高个口中的“罪证”。他是当朝相国,最重名声,若是被扣上这顶帽子,别说保不住族人,白家百年清誉都要化作飞灰。三伯公呜呜地摇头,眼里的泪混着鼻涕往下淌,像在替他辩解,却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那绝望的神情让花凝玉的心都揪紧了。
“爹……”白诗言怯怯地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小手把墨泯的衣角攥得更紧了。她能感觉到身前这人的身体在微微发颤,不是害怕,是压抑着的怒火,那股从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气,比刚才玄冰裂天刃的刀风还要凛冽。
墨泯突然动了。她没看瘦高个,也没管那些举刀的血影卫,只是侧过身,用没受伤的右手轻轻拍了拍白诗言的头。那动作极轻,指尖擦过她的发顶,带着种与周遭血腥格格不入的温柔,她的指尖明明冻得像冰,落在她头上却像一片羽毛。可这温柔落在瘦高个眼里,却像被毒蛇盯上般,后颈猛地窜起一阵寒意,这青衫人明明浑身是伤,眼神却亮得吓人,像藏着头没睡醒的猛兽,只等一个时机便会扑上来撕咬。
“放了他们,或许还能留个全尸!”墨泯的声音不高,却像从冰窖深处捞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能冻裂骨头的寒意。她没看瘦高个,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押人的血影卫,扫过谁,谁就下意识地松了松手。有个血影卫攥着孩子襁褓的手一松,婴儿突然“哇”地哭出声,那哭声在死寂的祠堂里格外刺耳,吓得他手忙脚乱,却不敢再用力,他刚才亲眼看见,这人捏断玄冰使手腕时,眼神比玄冰裂天刃还冷,仿佛那不是人的骨头,只是根朽木。
“你算什么东西?”瘦高个色厉内荏地吼道,铁铃往地上一砸,“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野小子,也敢在这儿指手画脚?给我拿下!
两个血影卫应声上前,锁链拖在地上“哗啦”响,链环上还沾着之前的血迹和冰碴。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场面吓破了胆,脚步虚浮,却仗着人多壮胆,举着锁链就往墨泯身上套,这是听风楼对付高手的惯用伎俩,先用锁链缠住手脚,再用特制的锁扣锁住经脉,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出。
可他们刚迈出两步,就见墨泯的指尖闪了闪。“咻咻!”两枚透骨钉破空而出,带着尖锐的哨音,精准地钉在他们的膝盖上。那两人“噗通”跪倒在地,膝盖撞在青砖上的闷响里,混着骨头碎裂的脆响。他们疼得浑身抽搐,却被墨泯周身的寒气钉在原地,连惨叫都堵在喉咙里。膝盖处的鲜血刚渗出来,就被那股阴冷的气场冻成暗红的冰碴,粘在裤腿上,看着格外瘆人,透骨钉上的“冻骨散”已顺着血脉蔓延,冻得他们腿骨发麻,连动一下脚趾都做不到。
这一手彻底镇住了所有人。押人的血影卫吓得脸色发白,握着刀柄的手开始发抖。站在三伯公身后的两个血影卫甚至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差点让老人摔倒。抱着孩子的二婶娘趁机往白景鸿身边挪了挪,三伯公也梗着脖子,往族人堆里缩了缩,眼里的绝望少了些,多了丝难以置信的希冀。
“最后说一遍。”墨泯的目光终于落在瘦高个身上,那双眼睛里没有杀意,只有一片死寂的冷,像结了万年冰的湖面,“放了他们。”
瘦高个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视线在满地尸骸与墨泯苍白却冷厉的脸之间来回逡巡。大人许诺的赏金此刻在他眼里烫得惊人,可刚才玄冰使被捏断腕骨的脆响、赤焰使胸口冰火交织的惨状,像烙铁般印在他脑子里。这人连听风楼最顶尖的“冰火三煞”都能伤到,杀他们这些普通护卫,怕是比碾死蚂蚁还容易。
“放……放了他们!”瘦高个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对押人的血影卫挥了挥手,铁铃在掌心转得飞快,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血影卫们如蒙大赦,慌忙解开族人身上的绳索,扯掉嘴里的布条。三伯公刚能说话,就喘着粗气喊:“景鸿!别信他们的鬼话!这些崽子没一个好东西!”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额头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皱纹淌到下巴,滴在衣襟上。二婶娘抱着孩子扑到花凝玉怀里,孩子还在哭,她却死死咬着唇,眼泪把花凝玉的衣襟都打湿了,只重复着:“他们把后院翻了个底朝天……”
少年们则恶狠狠地瞪着那些血影卫,拳头攥得咯吱响。墨泯指尖的透骨钉还未收回,眸底的寒意却已凝成实质。瘦高个转身的刹那,他忽然旋身,右脚如鞭抽出,带起的劲风卷得地上的冰碴飞溅。这一脚看似缓慢,实则藏着西递山冰窟里练出的寸劲,靴底擦过青砖的瞬间,竟在石面上犁出一道浅痕。
“咔嚓!”脆响穿透铁铃的乱响,瘦高个右腿膝盖以诡异的角度弯折,像根被踩断的芦苇。他惨叫着扑倒在地,铁铃从腰间甩飞,叮叮当当滚了满地,其中一枚撞在玄冰使残留的刀鞘上,发出哀戚的余响。
“啊——我的腿!”瘦高个抱着膝盖在地上翻滚,裤管很快被血浸透,断骨刺破皮肉的地方,血珠刚涌出来就被墨泯周身的寒气冻成暗红的冰珠,粘在裤布上,看着格外瘆人。他三角眼瞪得滚圆,里面全是惊恐,这才明白对方根本没打算让他活着离开,刚才的退让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戏耍。
墨泯缓步上前,裂冰刃的铁环在掌心轻转,每一声碰撞都像敲在血影卫的心上。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抽搐的瘦高个,左脚轻轻踩在对方断腿的脚踝处,只微微用力,就听得又是一声脆响,脚踝骨也碎了。
“你不是想带白大人走吗?”墨泯的声音比殿外的寒风更冷,“现在,爬着去报信吧。”
瘦高个疼得浑身痉挛,冷汗混着鼻涕往下淌,却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只能发出嗬嗬的哀鸣。那些本想跟着逃窜的血影卫吓得腿肚子转筋,有两个跑得慢的,被墨泯投来的眼神钉在原地,握着刀柄的手不住发抖,连退半步都不敢。
“滚。”墨泯的目光扫过那群吓破胆的血影卫,裂冰刃突然弹出半寸,寒光映得供桌前的香灰都颤了颤。
血影卫们如梦初醒,哪还敢管地上的瘦高个,互相推搡着往殿外冲。有人慌不择路,被地上的尸体绊倒,连滚带爬地往外冲,靴底踩着冰碴和血污,发出杂乱的声响,生怕跑慢了一步,就成了墨泯的刀下鬼。跑在最后的两个血影卫偷眼回望,只见墨泯正抬脚往瘦高个胸口踩去,那背影在摇曳的烛火里像尊索命的冰像,吓得他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消失在殿门外。
瘦高个最后的意识停留在胸口剧痛的瞬间,他看见自己的肋骨在对方脚下一根根塌陷,视线里最后映出的,是墨泯那双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像西递山冰窟里万年不化的玄冰。
祠堂里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族人的啜泣声和烛火的噼啪声。墨泯的身体晃了晃,这次没能撑住,膝盖一软,单膝跪在了地上。青布衫的后背渗出大片暗红的血,与玄冰裂天刃留下的白霜交织在一起,像幅狰狞的画。左臂早已冻得失去知觉,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疼,可那双眼睛里的冷意未散,反而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坚决,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这些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墨泯!”白诗言惊呼着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他的皮肤,吓得缩回手,太冰了,像握着块寒冰,“你怎么样?我这里有金疮药……”她慌忙从袖中摸出个小巧的瓷瓶,塞到墨泯手里,瓶盖没拧紧,几粒黑色的药丸滚了出来,落在满是血污的青砖上。
墨泯抬起头,脸色苍白得像纸,嘴角却扯出一抹极淡的笑:“没事……都走了。”她看向白景鸿,声音微弱却清晰,“让族人……先离开,这里不安全。这些人……怕是已经在附近布下了眼线。”
白景鸿望着她单膝跪地的身影,青布衫上的血污与白霜交织成狰狞的图案,却像座任凭风雨摧折也不肯倾颓的山。他快步上前,伸手想去扶,手腕却被轻轻按住,那只手冰得像块寒玉,力道不算重,却带着种让人无法违逆的坚持。
“伯父不必如此。”墨泯的声音里染着疲惫,睫毛上的冰碴簌簌坠落,落在手背上,“我身上寒气重,小心过了病气给您。再说……”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惊魂未定的族人,“眼下最重要的是让他们脱离险境。”
过了许久,她才扶着殿柱,缓缓直起身。青布衫早已被血浸透,后背的伤口在玄冰与赤焰的反复噬咬下,疼得像有无数钢针在皮肉里搅动。左臂冻得发紫,连抬起来都费力,可他还是踉跄着往香案走,每一步落下,青砖上便印下带血的脚印,转瞬就凝了层薄冰,像串在血泊里开出的冰花。
走到香案前时,她脚下一个趔趄,伸手想扶案沿,却在触及的前一瞬收了回来,指尖的冰碴若沾在供品上,总不好污了白家先祖的供奉。最终只是借着香案的阴影稳住身形,哑声道:“让族人……先往侧门走,我随后就来。侧门通往后山的密道。”
祠堂里的烛火终于稳了些,映着满地狼藉,也映着墨泯摇摇欲坠的身影。她单膝跪地时压出的凹痕里,积着薄薄一层血水,正慢慢冻结成冰。左臂的寒霜已蔓延到肩头,青布衫被冻得硬挺挺的,像披了层冰甲,可他眼神里的清明却未减分毫。
“不能留在这里。”墨泯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白景鸿一家三口,又落在那些惊魂未定的族人身上,“他们会去而复返,而且会带更厉害的人手。那些狂徒,今日在这里折了这么多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白景鸿刚想说“祠堂有暗格可以藏身”,就被墨泯打断:“暗格挡不住死士,尤其是擅长追踪的。必须走,回相国府,那里守卫严密,是目前最安全的地方。”她知道白景鸿的顾虑,相国府虽有护卫,却多是寻常兵卒,未必挡得住听风楼的顶尖杀手,可他没说出口的是,相国府暗处早已布下她的人,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暗卫,比明面上的护卫可靠百倍。
“可你的伤……”花凝玉看着她渗血的后背,声音发颤,“至少先处理一下伤口。玄冰裂天刃的寒气霸道,若是入了心脉……”她没再说下去,却满眼担忧。刚才她看得清楚,那刀风扫过墨泯肩头时,青衫瞬间冻成硬块,那寒气绝非寻常武者能抵御。
“没时间了。”墨泯摆了摆手,指尖在袖中摸出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黑色药丸,塞进嘴里嚼碎咽下。那是她用曼陀罗籽混合雪莲炼制的止痛药,能暂时压下剧痛,却极其伤脾胃,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她深吸一口气,胸口的闷痛让他皱了皱眉,却还是转向张武:“你带族人从侧门走,绕小路去相国府。”
“是!”张武看着他苍白的脸,又看了看满地尸体,重重点头。他转身对族人们喊道:“都跟上!别出声,跟着我走!拿好自己的东西,快!”
老人们互相搀扶着起身,三伯公被两个少年架着,还在念叨:“我的药箱……药箱还在柴房……”二婶娘紧紧抱着孩子,孩子终于不哭了,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看着墨泯,小手抓住母亲衣襟上的玉佩,那玉佩是白诗言去年送的生辰礼。少年们则捡起地上的断刀当武器,阿树攥着半截刀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目光始终警惕地盯着殿门方向。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往侧门挪动。经过墨泯身边时,三伯公颤巍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眼里的泪滚落在她的青布衫上,瞬间被寒气冻成了小冰珠:“好孩子……谢谢你……”他活了七十多年,见过的风浪不少,却从未见过如此年纪轻轻就有这般风骨的人,明明自身难保,却把旁人护得滴水不漏。
墨泯没动,只是对他们摆了摆手,示意快走。等族人的身影消失在侧门,他才转向白景鸿:“大人,伯母,诗言,我们从后殿走,那里有密道,能直通府衙后街。比侧门更隐蔽,不易被盯上。那瘦高个心思歹毒,说不定在侧门设了埋伏,就等我们自投罗网。”
白诗言赶紧上前,想扶他的胳膊,却被他避开了:“我没事,你跟着伯母,别掉队。密道里黑,抓紧伯母的手。”她的声音依旧冷,可动作却放缓了些,显然是怕吓到她。刚才混战中,她瞥见这白诗言吓得脸色发白,却硬是没哭出声,此刻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心里竟莫名软了一下,像被温水浸过的冰块,悄悄化了一角。
花凝玉看着墨泯额角渗出的冷汗,终究没忍住,从袖中摸出块干净的帕子:“至少擦擦汗吧,小心受了风。这帕子是我用艾草水浸过的,能驱些寒气。”她知道墨泯性子倔,不肯让人碰,便直接将帕子递到她手里,粗糙的布面触到掌心,传来一阵暖意,却让她清醒了几分,像被针扎了一下的困兽,瞬间绷紧了神经。
墨泯推开后殿的暗门,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淡淡的霉味。密道里的石阶狭窄陡峭,只能容一人通过,墙壁上挂着的油灯早就灭了,灯芯结成了黑色的硬块,只有从入口透进的微光,勉强照亮脚下的路,石阶上布满青苔,湿滑难行。
“诗言走中间,伯母跟在我后面。”墨泯走在最前面,左手扶着石壁,冰冷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右手紧紧攥着,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每下一级台阶,体内的两股力量就像在互相撕扯,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石阶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很快又被他周身的寒气冻住,结成细小的冰粒。
白诗言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还有那截露在外面的手臂上蔓延的白霜,像极了冬日里被冻住的树枝,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却死死咬着唇不敢出声,怕分了她的心神。她能听到墨泯压抑的喘息声,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自己心上,沉闷而沉重。刚才在祠堂,她明明可以先走,却为了护住他们这些“累赘”,硬扛着冰火双力的侵袭,此刻连走路都不稳,却还在强撑着开路,像一头疲惫却不肯倒下的孤狼。
密道尽头的微光越来越近,墨泯的脚步却越来越慢,好几次差点踩空,身体晃得像风中的烛火。白景鸿想上前扶她,却被她用眼神制止,那眼神里的倔强,像头不肯示弱的孤狼,宁愿自己倒下,也不肯接受旁人的怜悯。他知道,这人是不想让他们看到她虚弱的样子,更不想欠任何人情,像块捂不热的寒冰,却偏偏有着最炽热的骨血。
“快到了。”墨泯低声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安慰身后的人。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像被磨钝的刀刃,连说话都觉得费力。她推开密道的暗门,刺眼的阳光涌进来,让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瞳孔在强光下缩成一条细线。外面是府衙后街的小巷,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墙缝的呜咽声,墙角堆着的干草被吹得瑟瑟发抖,像个缩在角落里的乞丐。
“穿过这条巷,就是相国府的侧门。”白景鸿松了口气,指着巷口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到朱漆的门扉和站岗的卫兵,甲胄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心里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一半。
墨泯点点头,刚要迈步,却觉得眼前一黑,胸口的闷痛骤然加剧,像是有团冰火在体内炸开,一半冷得刺骨,一半烫得灼心,两种力道在血脉里疯狂冲撞,身体猛地向前倒去。
“墨泯!”白诗言惊呼着扑上前,却被她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掌心传来的力道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别碰……”墨泯的声音轻得像耳语,气若游丝。她怕自己身上的寒气伤了她,那寒气已经让她经脉刺痛,若是沾到这娇弱的身上,怕是会落下病根。她能感觉到体内的内劲正在溃散,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玄冰与赤焰的力量开始反噬,经脉像被寸寸撕裂,疼得她眼前发黑。最终,他重重摔在青石板上,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眼角的余光瞥见相国府的朱漆侧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终于……送到了。
她趴在地上,周身萦绕的白霜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额角的冷汗交织成刺目的图案,像幅惨烈的画。巷口的风卷着尘土掠过他的发梢,她却毫无反应,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胸口微微起伏,像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白诗言扑到她身边,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她的青布衫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墨泯!你醒醒!你别吓我!”她想扶他,却又不敢碰,只能徒劳地喊着他的名字,声音里的哭腔让白景鸿夫妇也红了眼眶,鼻尖发酸。
白景鸿蹲下身,探了探墨泯的鼻息,松了口气:“还有气,只是脱力了。”他对花凝玉使了个眼色,“快,扶她起来,先带回府里再说。找最好的太医,一定要治好她。”
花凝玉赶紧上前,和白景鸿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墨泯架起来。她的身体软得像没有骨头,重量几乎全压在两人身上,青布衫下的皮肤冰得吓人,花凝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咬着牙没松手,心里暗暗祈祷,这孩子可千万不能有事。
“爹,我们带他一起走!”白诗言拽着墨泯的衣角,生怕他们丢下他,眼里满是恳求,像只受惊的小鹿。
“傻孩子,怎么会丢下她。”白景鸿叹了口气,看着这面色苍白的年轻人,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墨泯为何要拼死护着白家,可这份恩情,他记下了,此生必报。
三人艰难地搀扶着墨泯往巷口走,他的脚尖在地上拖出浅浅的痕迹,周身的白霜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像一串透明的水晶珠子。快到侧门时,墨泯突然哼了一声,睫毛颤了颤,似乎要醒过来,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却还是努力掀开一条缝。
她看着巷口那扇熟悉的朱漆侧门,喉间涌上的腥甜被硬生生咽了回去,声音哑得像磨过砂纸:“进去……别管我……”
白景鸿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眉头紧锁:“你不和我们一起?里面有太医,能调理你的身子,府里的药材应有尽有,比你自己硬撑着强。”
“我还有事。”墨泯的目光扫过巷尾,那里的阴影里似乎藏着什么,一道极淡的黑影一闪而过,却又转瞬即逝。他没多说,只是重复道,“快进去……他们的人……可能已经在附近了。”她能感觉到,有几道隐晦的气息正从不同方向靠近,虽然微弱,却带着浓烈的杀意,像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分叉的信子,显然是那些人后续人手到了,果然留了后手。
花凝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白景鸿拉住了,他看懂了墨泯眼底的坚决,这人不想欠人情,更不想暴露自己的去处,像只独行的狼,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那你……多加小心。”白景鸿拱了拱手,带着妻女往侧门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若有难处,可来相国府找我,白某定当尽力,万死不辞。”
白诗言走两步就回头看一眼,看着墨泯青衫覆霜的身影在巷子里越来越小,像株被风雨打蔫的青草,孤独而倔强。她攥着袖中的茉莉簪,那是她送的,玉簪上的温度早已散去,此刻却硌得手心发疼,眼泪模糊了视线,只能看到她靠着墙滑坐下去的背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叶子,单薄得让人心疼。
巷尾的风卷着尘土掠过墙根,墨泯靠在斑驳的砖墙上,肩背微微佝偻着,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她望着相国府侧门缓缓合上的影子,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喉间泛起淡淡的腥甜,却只是轻轻抿了抿唇,将那点不适压了下去,嘴角溢出一丝极淡的白气,很快又消散在风里。
“咳……”一声轻咳带着气音,她抬手按了按眉心,指尖因虚弱而微微发颤,“十二……影卫……二十四刈……”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阴影里立刻跪伏下两个黑衣人,头埋得极低,几乎贴到地面,目光落在她苍白如纸的脸上,难掩焦灼:“属下在!”
“相国府……布防得再紧些。”墨泯的声音轻浅,却字字清晰,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钻心的疼,“府内暗卫那边……说一声,夜里警醒些,别……别大意。有些人怕是要出动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两人齐声应道,其中一人已摸出腰间的信号筒,黄铜的筒身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只等她一声令下便要发射,那信号弹能召唤附近所有的暗卫,是紧急情况下的底牌。
墨泯轻轻摇了摇头,视线追着那扇合拢的侧门,直到朱漆彻底隐入巷口的阴影里,才缓缓闭上眼,像是完成了一件天大的事,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她能感觉到浑身的力气正一点点流失,像被戳破的皮囊,连抬手的劲都快没了,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像荡在秋千上的落叶。
身旁的黑衣人解下自己的外袍,轻轻搭在墨泯肩上,遮住他被风吹得微微发颤的肩。袍子上带着淡淡的药味,是他们常备的伤药气息。两人一前一后护着,脚步轻得像猫,很快隐入巷尾的阴影里,像水滴融入大海,悄无声息。
青砖上,只有一道浅浅的坐痕,被风吹过,连半点痕迹都没留下。可那道虚弱却挺拔的身影,早已刻进了暗卫的眼里,他们的少阁主,哪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也先把旁人护得妥帖了,才肯卸下那身硬撑的风骨。而巷口的风,还在呜咽着,像是在诉说这场未尽的凶险,也像是在为那个孤独的身影,唱一首无声的赞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