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县令压低声,疾言厉色地质问道:“不是让你们不要轻举妄动吗!”
“纵使要将反书送到李二面前,也要换个比较稳妥的办法!”
行刺的刺客身上带着一本反书?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刺杀李二的刺客是谁,生怕李二猜不到他们的目的吗?
络腮大汉对将近抓狂的县令没什么反应,平静地道:“殿下说,想要不动声色地将反书呈到李世民面前几乎没办法办到。”
“寿宴上行刺虽然不是下策,但是能够引起朝臣们对反书内容的猜疑。而且,李世民知道是他们的陷阱,也未必能够真的不猜疑庆修,庆修也不可能会信李世民不会心存芥蒂。”
县令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打断了络腮大汉问道:“你们打算将反书内容,昭告天下?”
络腮大汉老老实实道:“只要唐朝官员有人怀疑庆修的身世,即使我们挑唆庆修和李世民不成,那些唐朝官员也会给庆修找麻烦。”
“有他们牵制庆修,我们成事的可能就会大很多。”
县令眼皮直跳,“这些话,是殿下所言?”
“是,殿下说你问起此事,便如此解释。”
县令在心里骂骂咧咧,将反书内容昭告天下,诚然会让一些与庆修有矛盾的唐朝官员借此给庆修找麻烦。
但是,只要李世民不猜忌庆修,这些麻烦对庆修而言,根本不算什么!顶多是烦人了点罢了。
从庆修被封爵位至今,找他麻烦的人还少吗?这些唐朝官员再怎么给庆修找麻烦,能比当初四大望族给庆修找的麻烦大?
而曾经的四大世家望族,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庆修在大唐依旧过得风生水起,说一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四大望族除了崔氏有一支,因为庆修娶了崔氏女仍在大唐占有一席之地外,其余皆不复存在了。
相反,他们将反书内容昭告天下,约等于将他们这些隋朝剩余的最后一批人彻底暴露出来了,不知道会惹来多少人的注意!
一旦众人留意隋朝余孽,就很可能会有人发现端倪,他们不少人的藏身之处都有可能会暴露。
县令张嘴想要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神情变幻了数次,最终疲惫地摆摆手,“转告殿下,还望殿下行此事前三思。”
“长安传来的消息,李世民非但没有与庆修疏远,反而处理了当初看到反书的两人,由此可见李世民的态度。”
“若李世民相信庆修,朝中些许人心存怀疑,或是给庆修找麻烦,亦掀不起风浪,殿下未必能如愿。”
话罢,他就不想再多说什么。
他劝也劝过了,利弊也告知了,如果杨木隋这个隋朝最后的皇子依然一意孤行,上赶着找死,那他也管不了。
县令将络腮大汉送走后,在书房内坐了许久。
他原本的打算是,大唐日益鼎盛,他们与其硬刚,不如慢慢渗透入朝堂,再徐徐图之。
最好是未来杨氏血脉能嫁入皇室,成为未来皇帝的皇后,再诞下身具杨氏血脉的孩子,从而取代李氏。
可近来杨木隋动作频频,无论他怎么劝都没有用。如今更是两次闹到了李二和庆修面前。
县令越想越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他霍然起身。
不行,与其坐以待毙,被这些蠢货连累,不如走为上计。
他们在寿宴上行刺,李世民必然暴怒,庆修也会察觉到有人将反书被替换的消息传给了隋朝余孽。
扬州势必会成为他们搜查的重点,他这个县令未必能隐藏多久。
县令想了想,撕下一张纸条,提笔写下寥寥几语,然后走到窗边吹了声口哨。
很快,一只信鸽落在窗台上。
他将纸条卷起塞进小竹筒,绑到信鸽爪子上,将鸽子放飞了。
扬州不能再待了,他要赶在庆修查到他前,离开扬州,离开大唐。
……
扬州府城,城西一间宅子内。
一位雍容华贵的少妇推门进房,一眼便看见了落在窗边书案上的信鸽,她扭头吩咐身后跟着的侍女:
“你们下去吧,我歇一会,不要让人进来打扰我。”
“是,夫人。”
将侍女打发走,栓好门闩,少妇,即响水县县令的女儿,杨木隋的妻子杨夫人,快步走向书案,将信鸽脚上绑着的信取了出来。
她扫了一眼,眉头顿时蹙起,捏着纸条久久不语。
最后杨夫人将纸条撕成碎片扔进火盆里,又写了回信塞入竹筒中,将信鸽放飞回去。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才转身解衣上了床榻午憩。
醒来后,杨夫人梳妆打扮,只带了贴身跟随她多年,从娘家带来的贴身侍女。
“夫人,殿下说最近可能不太太平。”另一个侍女为难道:“您只带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侍女出门,恐怕会有危险。”
杨夫人轻飘飘瞥她一眼,“我只是在城内逛逛,能有什么危险?行了,殿下若问起,就说我出去散心了。”
说完,她没有再理会欲言又止的侍女,带着人扬长而去。
……
杨夫人到了约好的酒楼雅间时,县令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会了。
“出来时被人拦了下,来晚了。”
“无事。”县令拧着眉,颇有些神思不属,甚至没细听女儿的话,他吩咐店小二上菜,等雅间只剩下他们两人,县令才斟酌着开口道:
“我知道你很喜欢杨木隋,甚至愿意为了他参与进这些反贼之事,但是他们现在就想对大唐下手,胜算太低了。”
县令话音刚落,便听女儿直白地问:“爹,你是想让我劝殿下不要冒进,继续静候时机,还是想让我假装今日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也没有见面?”
此话一出,雅间内骤然安静下来。
县令盯着自己女儿看了许久,摇头叹道:“就知道瞒不过你。你打小就聪慧,应该明白他们此时动手,胜算到底有多少。”
既然女儿开门见山,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县令索性道:“我已经准备好了船,你收拾收拾……不,算了,不用回去收拾了。”
“待会随我回县衙,等夜深了,我们便直接登船。”
杨夫人眉头顿时皱得更紧了,她叫住准备动身的爹,“爹,我不会走的。”
县令脚步顿住,猛地扭头回看自己女儿。
雍容华贵的少妇看上去与当初待字闺中的女儿截然不同,与其说是女儿,不如说现在更像是杨木隋的夫人。
他压低声问道:“为什么?”
一张嘴,县令的音量就忍不住上扬,“这时候与大唐斗,和以卵击石有何区别?”
“只要牵制住庆修,我们未必没有胜算。”杨夫人看着县令,毫不犹豫地道:“倘若试也不试一下,死都难以瞑目。”
县令愣在原地,难以置信地道:“你也赞成现在对大唐动手?”
“爹,我知晓他真正身份依然没有离开,自然也是有野心的。”
县令……县令简直无话可说!
他看着眼神坚定的女儿,忍不住怀疑,杨木隋之所以突然有所动作,且无论他这个岳丈怎么劝告亦没有用,该不会是因为他女儿在背后吹枕头风吧?
杨木隋虽然有野心,但也不是什么鲁莽冒进的人,最重要的是,向来很听他这个岳丈的建议。
忽然闹出如此多事,甚至将他的劝告置之不顾……县令愕然想到,该不会是他女儿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杨木隋近来做的这些事,是不是你在背后出主意?”
“只是给他提了少许建议。”杨夫人微微一笑,坦荡承认了,“爹,只要我们能成,以后我们父女皆能载入史册,名留千古。”
“昔年汉光武帝重建大汉王朝,今日我们亦能重建隋朝!”杨夫人说着,眼神愈发灼热,克制不住加深了笑脸,仿佛已经预见了那一日的到来。
“你真是疯了!”县令万万没有想到,他骂了这么久的蠢货,居然是自己女儿!
杨夫人拧眉,似有些不满,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爹,等我们事成,亦会好好孝敬你。”继续待下去,他们只会吵架,杨夫人留下一句话,便起身准备离开。
她刚转身背对县令,还没有走几步路,后脖颈骤然一疼,瞬间失去了意识。
县令从后面搀扶住女儿,叹道:“你执迷不悟,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你犯傻。”
他招招手,暗处走出来两个青年,朝县令恭敬地拱拱手,然后俯身将杨夫人架起来。
“不要耽搁,先带小姐回县衙,然后今晚立刻启程离开扬州。”
距离李二寿宴过去已有数日,长安消息能传到扬州,意味着庆修很可能已经派人在扬州暗中查探了。
他多留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不如尽早离开。
另一边。
被派来扬州暗查的陈如松面沉如水地听着下面的人禀告。
“我们跟着响水县县令,发现他与其女儿先后进了酒楼,出来时他女儿却是昏迷不醒,被他带上了马车。”
“我们查过,他女儿据传是已经远嫁出去,但是具体嫁给何人却众说纷纭,平时县衙内更是三缄其口。”
“不仅如此,我们查到响水县县令命人准备了一艘船,但具体船停在哪里,尚未查清楚。”
陈如松沉声道:“他们准备好了船,又父女团聚,恐怕是想要跑了。”
“与反贼勾结,泄密给反贼的人,居然是他?”二虎喃喃道,有些难以相信。
虽说他对县令没什么好感,但是也没有多讨厌这位在响水县十多年的县令。
毕竟对方虽然对县内的富商士绅干的混账事睁只眼闭只眼,但自己鲜少剥削百姓,平时亦能称得上兢兢业业。
哪里想到,这样一个人,居然是隋朝余孽!?
“他的可能性最大,派人盯着县衙,他们很可能今晚就会趁夜色离开扬州,必须要在他们登船前将人逮住。”
陈如松下令后,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虽然有蒸汽铁船在扬州,但是一旦让他们登船出海,他们追击的难度便大了不少。
二虎皱着眉想了想,“响水县临海,但能停泊船只,适合出航且隐蔽的地方并不多,我回村里打听一下,最近有没有陌生船只停靠在这些地方。”
陈如松答应了,二虎是李剑山送来的,让对方跟着他处理隋朝余孽一事,好生学习学习。
虽说他不知道二虎跟着过来能学什么,但是既然这是李剑山的徒弟,庆国公又默许了,他就默认了对方跟来。
正好,让他看看这小子有没有本事留在庆国公身边。
……
二虎乔装打扮了一番,悄悄摸回了村子里。
他没有声张,而是溜进村长家中,鬼鬼祟祟地翻过篱笆往里屋方向走,并且在敲门和翻窗之间犹豫了会,最终选择了翻窗。
敲门的话,容易被人看到,不如直接翻窗进去再解释来意。
二虎说干就干,翘起窗户一脚,扒着窗台用力一撑,灵活钻了进去。
他刚站稳,敏锐地发觉不对,猛地抬头对上了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
“二虎叔叔,你为什么要翻窗进我家?”五六岁的男童直勾勾地盯着二虎,丝毫不知道委婉为何物,“爹爹说,只有贼才会翻窗偷溜进来。”
“贼?有贼子闯进来了!?”
村长大儿子的声音咋咋呼呼响起,紧跟着,一个壮汉拎着扁担冲了进来,恶狠狠地喊道:“贼在哪里?看我不把他打一顿送官府去,竟然敢跑到我们家来……”
骂到一半,壮汉声音猛地顿住,迟疑不定地道:“二虎?怎么是你?”
二虎尴尬地挠了下脑袋,“那个,我有事想找你们商量,不太方便敲门,所以走了窗户。”
“爹爹,二虎叔叔的贼人吗?”小孩天真地问。
壮汉咳了两声,把小孩往外推,“当然不是,自己去后院玩,大人的事少管。”
小孩吐了吐舌头,一溜烟跑去后院了。
“有啥事不能走后门,非要做贼似的爬窗户。”村长大儿子无语地瞪了二虎一眼。
“最好不要被人知道我过来找你们,事关重大,不能有闪失。”二虎稍微解释了下,然后问道:“村长在吗?”
闻言,村长大儿子正了正脸色,“在,跟我过来,待会我去叮嘱那臭小子,不让他往外传。”
话落,他顿了下,左右看看,压低声追问道:“你现在跟着庆国公办事,突然回来,可是庆国公有事需要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