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修直到出宫,也没有等到李二将他叫回去的口谕之类的命令,他挑了挑眉,回头看向这座巍峨高耸,恢弘大气的宫殿。
李二倒是沉得住气。
众人回府后,纷纷派人去打听刺客身上的那本书,到底是什么书。
在打听出书的内容前,他们先打探到了一个消息。
陛下回去后,将当时看过书内容的侍卫和禁军统领叫了过去问话。紧跟着两人请辞,借口老家有急事,离开了长安城。
原本还想打探具体消息的人,大部分人顿时作罢,只剩小部分转为暗中打听。
长孙无忌本想探探李二口风,却也铩羽而归。李二阴沉着脸,愣是一点风声也没有透露。
次日,庆修一早被召入宫中,得知消息的人各个在家中翘首以盼,眼睛盯着皇宫。
皇宫内。
李二眼神紧锁庆修,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此次搜出来的反书,与上次你在扬州缴获的那批反书内容略有不同。”
话罢,他示意内侍将反书递给庆修。
庆修装模作样地翻开看了看在看见自己身世时,露出略显夸张的惊愕表情,“陛下,写这书的人,莫非是脑子被驴踢了?”
这话他说得真情实感。
第一回看见书里编排他身世的内容时,他就很想问这个剧情到底是谁想出来的。
居然说他是隋炀帝杨广的私生子,想借此来挑拨他和李二的关系。
难道他们没有想过,即便挑拨了他与李二的关系,他们也会将他得罪彻底。
他和李二因为猜忌打起来的话,同样不可能放过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吗?
庆修啧啧称奇,将书合上递了回去,诚恳地道:“能写出这本书的人,定然不是普通人。”
“臣自己都不知晓,原来我亲爹是杨广,自己是私生子。”
杨广穿越到后世,和他妈生下他之后,又穿越回隋朝继续当他的皇帝,然后他这个儿子在隋朝灭亡,大唐建立后,又穿了回来?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不过,庆修看了眼李二,给自己掩盖真正反书内容一事打了点补丁。
“陛下,看来是上次我缴走这些隋朝余孽的反书后,他们怀恨在心,特意写了这样一本反书,借着行刺机会,将其送到你面前,挑拨我们君臣关系。”
四周没有看过,但从庆修只言片语中得知了反书内容的宫人,各个将脑袋埋到了胸口,恨不能堵上耳朵,希望自己从没听过庆修这番话。
李二盯着庆修,沉默了许久后,才无奈地摆了下手。
“行了。”编理由也不走心点。
“他们能够潜入皇宫,势力恐怕不小,而且从反书到入宫行刺,胆子越来越大,恐怕是按捺不住了。”
“此前他们蛰伏不动,我们想将人找出来犹如大海捞针。现在他们自己冒了出来,那就借此机会,将人一网打尽!”
说着,李二眉宇浮出戾气。
居然有隋朝余孽在他眼皮子底下蛰伏了如此长时间,而他这个皇帝,一无所知,甚至还潜入宫中,毁了他期待已久的寿辰。
李二磨了磨牙,“朕倒是要看看,是隋朝的哪位旧人,胆子如此之大!”
庆修正了脸色,一扫方才的漫不经心,肃声道:“请陛下将此事交由我负责。”
“他们竟然敢捏造我的身世,往我身上泼脏水,并且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这口气,实在是不吐不快!”
李二颔首同意了,“朕予你一道空白圣旨,准你便宜行事。”
庆修瞥了李二两眼,笑容真心实意了许多,“谢过陛下。”
等庆修拿着空白圣旨离开大殿,李二面色骤然沉了下来。
他猛地一拍御案,怒声喝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暴怒之下,李二连喝了三声,最后狠狠踹了一脚御案!
殿内所有宫人吓得“哗啦”一声跪下,浑身发抖,噤若寒蝉。殿内一时间只剩下李二粗喘的呼吸和徘徊的脚步声。
这些反贼,竟然编出这样一套反书,试图挑拨他与庆修的关系,还用这样的手段将反书送入宫中。
李二越想越觉得恼怒,若非他动作快,若是当初搜出反书,看到反书内容的侍卫是个不够聪明的,此时事情恐怕就要一发不可收拾!
等“庆修乃是杨广流落民间的儿子”一消息传开,兼之寿宴上那些刺客看向庆修的举动,满朝文武皆会因此事猜忌不安。
日后庆修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麻烦不断。
李二揉了下眉心,必须要尽快将这些反贼捉拿归案,他们应是想先挑拨他与庆修的关系,试探他对反书内容的反应,加上此内容过于离奇,难以找到合适的佐证,才没有将这个消息传开。
但是他们恐怕不会等太久。
李二重新坐回龙椅上,久久不语,手指一下下地敲击着御案。听到消息赶来安抚李二的长孙皇后见状,略松了口气。
看来不是什么不可调解的矛盾。
长孙皇后这个念头,在遣退殿内宫人,旁敲侧击打听出究竟发生了何事后,“嘎嘣”一下,碎了。
她愣住了,“二郎,你是说,隋朝余孽指认庆修是杨广在民间的私生子?”
李二掏出了那本反书,疲惫地往龙椅椅背上一靠,“上面是这样写的,写得有鼻子有眼的。”
长孙皇后回过神,蹙着眉将关于庆修身世那段看了,斟酌着言辞劝慰道:
“既是隋朝余孽所写,此书恐怕信不得,若是二郎对此忧虑,不如与庆修开诚布公谈一谈?”
她转念一想,陛下才召见了庆修,应该是谈过此事。
遂改口道:“庆修怎么说?或者臣妾让丽珠悄悄打探一下庆修的态度。”
“不用麻烦了。”李二想起庆修找的理由,顿时气笑了,笑骂道:“那小子,居然说这些隋朝余孽是因为他收缴了他们原来的反书,对他怀恨在心,于是想出了如此阴毒的一招,报复他,挑拨我们的君臣关系。”
长孙皇后只听李二的语气,便知道他没有信庆修这个不走心的理由。
“看来二郎没有中这些隋朝余孽的奸计。”她依偎着李二,笑道:“他们的计谋怕是要落空了。”
李二长臂一捞,将人捞进怀里后,叹道:“庆修身世确实有不少疑点,若说我半个字都不信,那是不可能的。”
身为帝王,他本就猜疑心比寻常人更重几分。庆修冒出来时,他细查过庆修,身世来历的疑点不少。
相反,这本反书反而为庆修身世上,一些解释不通的问题作了解答。
他看见时,都忍不住细想了下庆修是杨广私生子的可能性有多大,甚至下意识琢磨起倘若书中所写为真,他该如何应对。
不过……
李二闭上眼,哼笑道:“不管庆修是不是杨广儿子,至少他也不会和这些隋朝余孽是一伙的。”
如果庆修和隋朝余孽站在同一边,这些刺客就不需要用这种自杀式的方法,将书送到他面前了。
他们不仅不会在书上写庆修的身世,反而会尽力撇清庆修的嫌疑。
而庆修有任何其他想法,或是偏向这群隋朝余孽,他询问时,也不会用这么不走心的理由。
以庆修的本事,找个寻不出问题错处的借口,并非是件难事,何况他特意给庆修留足了反应时间。
这段时间足够庆修伪造出一个近乎天衣无缝的借口了。
哪里用得着找个这么蹩脚的理由,简直是明晃晃告诉他,当初收缴反书,他确实是替换了反书的内容,原因也很简单,便是为了避免他下意识生出了猜疑之心。
李二摇头失笑,又笑骂了庆修几句。
“哼,如果他没能尽快将隋朝余孽解决,对方将这个消息散开,惹出了旁的麻烦事,那就让他自己收拾烂摊子去吧。”
“到时候朕还要跟他算算欺君的账!”
骂完,李二就将庆修抛到脑后,拉着长孙亲热,你侬我侬起来。
无独有偶。
庆修出宫,上了马车后,脸色立马沉下来了,他把李剑山叫进了马车里。
“将陈如松叫回来,去查扬州,尤其是当初在印书坊中查抄反书的人,将他们彻彻底底查一遍。”
原本他将反书呈给李二,而李二并未与他疏远的时候,那些隋朝余孽按理就会有所忌惮,担心自己白费力气,从而不会再轻易动用反书这一招。
结果,如今竟然冒这么大风险,只为了将反书送到李二面前,分明是得知了他此前呈给李二的反书,是他重新编造过,并非是原来那本。
问题是,此事只有当初在印书坊中的人知晓,而那本响水县县令重新编造过的反书,是他亲自呈给李二的,能得知书上内容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无论如何,那群隋朝余孽不太可能得知这个消息。
除非这里面,有隋朝余孽安插的奸细。
李剑山先应下,随即低声道:“陛下那边怎么说?”
“他没有上当。”庆修摇摇头,只说了这么一句。
查隋朝余孽一案,有李二的空白圣旨,他行事会更方便,但是没有也太大关系,涉及到反贼,没有哪个官吏会胆大包天不配合。
这道空白圣旨,与其说是为了让他便宜行事,不如说是李二给他定心丸。明明白白告诉庆修,凡书上的内容无论他信与不信,但是他信庆修,亦不会因此猜忌。
这就足够了。
如果李二真的怀疑猜忌他,并且试探来试探去的话,庆修真不能保证,最后会不会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
帝王的猜忌心一旦起了,那就很难止住了。
李剑山听明白了,陛下没有上当,那些隋朝余孽没有挑拨成功,同样,陛下也没有完全相信庆国公的身世真与隋朝无关。
回府的路上,庆修琢磨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隋朝余孽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让陈如松仔细查查响水县的县令,反书是他编造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里面是什么。”
“而且隋朝余孽不会无端选了响水县的印书坊印制反书,要么响水县是他们的大本营,或者重要据点之一,要么是响水县中有人庇护他们。”
“无论是那种可能,响水县县令,都不可能清白。”
庆修心想,就看对方是只收受了贿赂,还是明知是逆贼却依然给他们提供庇护了。
……
庆修派人将响水县重新彻底翻查,县令很快就察觉到了县内的暗流涌动,并且收到了长安城传来的消息。
隋朝余孽潜入陛下寿辰宴,当众刺杀陛下!
庆修非但没有派人阻拦这个消息,反而在背后推了一把。没多久,隋朝余孽动作频频的消息,席卷了整个大唐!
县令听闻消息时,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他手哆嗦了下,问县丞道:“你说什么?”
县丞复述了一遍,然后咂舌道:“这些隋朝余孽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行刺陛下。”
他万分不解,“大人,你说他们是不是有什么倚仗?”不然怎么会在大唐蒸蒸日上,隋朝本就不得民心的情况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县令使劲捏着茶杯,面容扭曲了瞬,“我也想知道。”
他们到底有没有脑子,竟然真的混入李二寿辰宴,刺杀李二,就为了将那册反书送进去?
哦,兴许还抱了点,如果能刺杀成功就赚大发了的心思,县令面无表情地想。
县丞余光瞥见县令极度难看的脸色,以为他是在为反书一事担忧,安慰道:
“大人不必忧心,您新编造的反书呈给庆国公时,庆国公并未表示不满,而那本据说从此刻身上搜出的书册,也未必是反书……”
县丞顿了顿,似乎觉得这话有点过于自我安慰了,他改口道:“就算是,此事也与大人无关,怪不得大人您。”
县令没有说话,无关?消息就是他递出去的,一旦被庆修查出来,他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他按下心头的慌乱,尽量维持平常的语气。
“反书最先出现在我们县内,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让衙内的人这段时间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县内有没有行踪古怪的人。”
话罢,他挥挥手,示意县丞下去。
“是。”县丞领命告退。
他前脚刚走,后脚县令就铁青着脸,重重将杯子搁在桌上,然后怒气冲冲地奔向书房。
半个时辰后,曾经潜入县衙的络腮大汉翻窗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