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愿意和自己说话,时晏知无不言。
但他的祖母与常人有些不同,行踪不定,他并不知她眼下在哪里。
只得如实摇头,“你寻你曾祖母可是有事?我会设法传信于她。”
在女儿问出他哪日白发时,他便已明白,孩子问曾祖母的去向,不是为了替他染发。
祖母是替死人化怨的引渡人,更是执掌三界功德的使者。
他没祖母的本事,但相较常人,对玄学之事更了解些。
在得知叶惊鸿还给他留了个女儿后,他便着人打听了孩子的事。
孩子前头吃了许多苦,变化在于被柳氏骗去庄子采夜露之后。
那时间刚好也是三月十五,与自己一夜白头时间相符。
而自己白头之后,祖母专门回来看过他一次,曾说过一句,“身体无碍,只是还该还的债。”
当时他不解,他此生未亏欠他人。
如今他最亏欠的只有女儿。
那自己的白头就是与女儿有关。
而他的祖母年轻时是横刀立马的女将军,曾战死沙场,是祖父献出一团魂火助祖母重生,祖父因此病弱并一夜白发。
时晏心中有猜测。
女儿是重生之人。
而她问祖母去向,显然是知道祖母这个人的,并有事找她。
许是父女天然的血缘亲近,不知为何,叶桢觉得自己被父亲看透了。
但眼下不是说这些的好时机,因为叶云横终于缓过气来,眼神开始清醒了。
时晏视线亦看向殿中的叶云横。
“于公,叶惊鸿护大渊安宁,于私,叶惊鸿待你不薄,你有何缘由引她去沼泽,与东梧合谋害她?”
他没给叶云横狡辩的机会,直接问原因。
叶云横听到时晏的声音,后背就是一阵发寒,这个人见面只说了一句话,“叶惊鸿乃吾妻。”
随即就毁了他全身筋脉,让他往后余生再也提不起剑,直不起脊梁,这些日子似条狗一样被他提着,无水无食。
今日是时晏第二次开口同他说话,莫名叫他畏惧。
“她待我并不真心。”
初见时,时晏虽只说了那一句,但叶云横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告诉他,叶惊鸿是他的妻子,是在告诉他,他寻他是替妻报仇。
后面提着他赶路的相处,更是验证了叶云横的猜想。
故而,他没有狡辩。
因他知道,时晏杀他易如反掌,却提着他回到大渊,定然不会什么证据都没有。
而他狡辩的下场,只会比这些日子更煎熬,甚至生不如死。
“她瞧不上我,并没想过将兵权交由我接手,我是她唯一的侄子,她待我还不及她身边那些随从上心。”
他不敢否认自己害了叶惊鸿,但想为自己找一些说得过去的借口。
射姑哪能同意,眼底就差喷火。
“你放屁,你自小资质愚钝,能有今日身手,全是将军手把手传授,将军对你比旁人不知多花了多少心思。
至于兵权,那是陛下的,将军从未觉得自己有权利决定兵权的去向。
将军战,只因不忍百姓受侵略,不忍山河有恙,而非权势富贵。”
旁人或许不信,但射姑知道,她的将军就是这样的人。
她护了大渊所有百姓,包括叶家夫妇和叶云横。
可他却忘恩负义,害了将军。
得知这个消息时,射姑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没杀了叶云横。
“将军若对你不好,明知沼泽有险,为何还要去救你。”
“那不只是救我,还有其余人。”
叶云横狡辩。
当时他是领着一千精兵的。
那些都是姑母看重的人,就算不是他,姑母也会去救那些人的。
射姑不擅言辞,被他气的直接过去砸了他一拳。
叶云横顺势道,“你看,连你一个奴才都敢打我,以前在军营,姑母身边的奴才也敢训斥我,若姑母真看重我,你们这些奴才怎么敢。”
但其实射姑并非奴才,她亦是有朝廷封号的将军。
但她奉叶惊鸿为主,并不否认此点,只恨道,“红缨军从不仗势欺人,她们会说教,定然是你做错了。”
射姑被留下照顾叶晚棠,不知军营的事,但她了解将军和红缨军为人。
替他们解释。
“你说我母亲待你不好,你才要害她。”
叶桢见射姑被叶云横引到自证的圈套,出声道,“可她不只是我的母亲,你的姑姑,她还是战场上的将军。
她在带兵抵御东梧的侵略,抵御大渊城池不被掠夺,抵御大渊百姓不被屠杀俘虏。
你却因一己之私,故意谎报军情,诱她进入敌军圈套,害她和无数大渊将士战死。
你配为大渊人,配为大渊军吗?连家国都能背叛舍弃之人,你有何颜面指责母亲不栽培你?
将兵权传给你,让你打开国门,迎敌军入侵大渊吗?”
射姑包括殿中众人被她的话提醒,纷纷反应过来。
“对啊,无论他因而原因害了叶将军,他都是通敌叛国的逆贼,当诛九族。”
一个年纪略大的臣子,气的直接窜到叶云横面前,指着他的鼻子骂道,“竖子,食朝廷俸禄,却怀二心,勾连外寇,毁我社稷,猪狗不如,天地不容。”
似乎骂的还不够,他还上前踢了叶云横一脚。
叶云横疼痛之下,怒目瞪向他,便看见了他腰间的玉佩,瞳孔骤缩。
臣子继续骂道,“你就不想想,若非叶将军英勇,提前布阵好,就算战死也没让敌军冲破防线,否则,你岂不是陷万民于水火,而这万民亦包括你的家眷友朋。
堂堂男儿为了这点子私怨,行如此天打雷劈之事,你图什么?”
其余人纷纷跟着唾骂。
叶云横眼底一片黯然,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
转头面向皇帝哭道,“陛下,臣错了,臣一时鬼迷心窍,以为姑母死了,臣就能接手她的兵权,才被东梧人蛊惑。
可看着姑母和同袍们陷入沼泽,臣就后悔了,臣愧对他们,不敢再与东梧联络,陛下,臣这些年一直在懊悔。”
他在那臣子身上看到了儿子的玉佩,他知道那是李相的威胁。
若他敢招出李相,他的妻儿必定会死。
他总要给自己留个后。
“好一个懊悔。”
叶桢冷声打断他,“若懊悔,你怎还会来刺杀我?”
“我是晚棠的亲兄长,得知她被你害的那么惨,我怎可能什么都不做?”
“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叶晚棠并非将军府嫡女,而是你的妹妹。”
叶桢接话,“你害我母亲,还因你担心她察觉叶晚棠的身世。”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
叶桢都猜对了。
叶云横现在只想保住妻儿,点头,“是,姑母性子耿直,知道此事定会公开,调包皇家儿媳是死罪,我也是没办法。”
“那你如何得知叶晚棠身世,又是几时知晓的?”
“我……”
叶云横没想过有被抓的一天。
若不是上次被叶桢识破身份,他此时应该在李相的安排下,成了带回西月情报的立功武将。
大渊有出息的武将本就不多,他还有叶惊鸿侄子的身份加持,必定能有一番大作为。
那样的风光下,谁敢如眼下这般质问他,有他相助,晚棠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家的秘密根本就不会暴露,故而他从未为今日局面,编造过谎言。
他得知家中秘密,乃李恒告知。
被叶桢突然一问,他下意识的要去撒谎,说是自己不小心听到父母叙话。
这个谎要不被拆穿,就得经得起查,故而他需要时间去思量。
可叶桢却又丢出新的问题,“害死我母亲后,你为何又投诚了李恒做了他的义子?”
叶云横错愕。
无人知道他是李相义子。
其余人也纷纷露出震惊神色,叛国贼是李相的义子,这里头问题可就大了。
连皇帝都面色凝重。
“我不知你说什么。”
叶云横本能抵赖,绝不能将李相牵扯进来。
“当年犯下错事,我无脸回大渊,在外苟且偷生,得知妹妹下场,才没忍住回了京,就被你发现……”
“这样说,刺杀西月木雅头人,引起西月和大渊战事,也是你个人所为?”
这话是皇帝问的。
纵然经过这些年的沉淀,他在外已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此时也难掩愤怒。
当年他登基没多久,位置还没坐稳,苍狼发难,若非叶惊鸿出现,他的皇位早已不保。
敌军屠城,大渊节节败退,刚产子的叶惊鸿二话不说,应召出征,皇帝心中始终有愧。
这也是他先前对叶晚棠诸多容忍,后猜到叶桢是叶惊鸿之女,愿意成全她和太子的原因之一。
眼下得知叶惊鸿竟是被人所害,而害他之人还妄想狡辩,他如何不怒。
叶云横此时才明白过来,皇帝和叶桢他们知道的比自己想象的还多。
先前他和李相见皇家对西月起兵,丝毫无防备,便以为他们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眼下看来,一切都是他们的自以为是。
他眸光看了眼那臣子腰间的玉佩,点头,“是,我想回家,不愿再做浪子。
大渊有战事,我才能趁机立功,回到大渊。”
好荒唐,好令人震怒的理由。
殿中人无不激愤。
但叶云横死咬着是他一人所为。
时晏于讨伐声中,同皇帝淡淡道,“时某有一法,不知谢兄可愿听?”
皇帝颔首,“时兄请说。”
时晏起身,站在叶桢身后,“此等资敌卖国奸佞,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亦不为过。
不如就罚他受凌迟之刑,分一月完成。”
他眸色一转,又看向叶晚棠,“她是女子,本王心慈,就让她先观刑二十日吧,到底是兄妹,黄泉路上有个伴。
也让大渊其他子民好好看看,卖国作恶的下场,以此为戒。”
大家虽对叶家兄妹恨极,听得这法子也忍不住倒抽凉气。
凌迟是一点点切割皮切肉到犯人咽气,活生生割肉,痛苦异常,还得持续一个月,任叶云横嘴再硬,只怕也扛不住。
而能想出此法的时晏,又怎可能对叶晚棠心慈,只怕是见她身子孱弱,割不了三十日就咽气了,就先让她观刑心里折磨,再用最后十日身体折磨。
很残忍,但用在作恶之人身上很爽。
皇帝爽快应道,“时兄好主意,就按这个来。”
一直装死的叶晚棠闻言,吓得忙看向时晏,嘴巴张张合合,无声喊着,“父亲救我!”
她还想冒认叶惊鸿的女儿。
时晏蹙了蹙眉,又牵着叶桢回座位,“太瘦了,要好好吃饭。”
转身间,袖子一挥,直接将叶晚棠砸出了殿外!
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