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元年正月的洛阳城飘着细雪,宫墙下的排水沟里还结着冰碴。李显蜷缩在马车里,盯着自己冻得发紫的脚趾头,突然听见车帘外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陛下!陛下!\"内侍尖着嗓子的呼喊让他浑身一颤,二十年前被母亲武则天废黜时的记忆瞬间涌上来。当时也是这样寒冷的天,他被连夜赶出长安城,耳边回荡着母亲那句冰冷的\"昏庸无能,不堪大任\"。
\"别喊了!\"李显猛地掀开帘子,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朕早就不是...\"话音戛然而止,眼前跪了满地的官员,领头的张柬之浑身浴血,手里还攥着带血的剑。
\"臣等已诛杀二张逆贼,恭迎陛下复位!\"张柬之的声音在风雪中颤抖,\"天后...天后她...\"
李显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马车碾过玄武门的门槛时,他看见宫墙上还挂着没清理干净的血迹,像极了二十年前被流放时,妻子韦氏在马车上咬破手指写血书的模样。
乾元殿内,武则天斜倚在龙榻上,白发散落在金线绣着云龙的锦被上。曾经叱咤风云的女帝此刻瘦得脱了形,看见李显进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显儿...\"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当年把你贬去房州,可曾恨过娘?\"
李显扑通一声跪下,膝盖撞在冰凉的青砖上:\"母后圣明,儿臣...\"
\"够了。\"武则天挥了挥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滑到小臂,空荡荡的,\"去看看你那几个兄弟吧。旦儿(李旦)这些年,替你受了不少罪。\"
李显这才想起,自己被废后,弟弟李旦被迫登基做了傀儡皇帝,连皇嗣的身份都要小心翼翼藏着。走出寝殿时,他听见身后传来咳嗽声,夹杂着微弱的叹息:\"显儿,这皇位...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景龙四年的夏夜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李显躺在寝宫里,听着窗外宫女们议论太子李重俊谋反的事。月光透过纱帐照在他脸上,映出眼角细密的皱纹。忽然,韦皇后端着一碗汤羹进来,发间的珠钗随着步伐轻轻摇晃。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炖的莲子羹,喝了降降心火。\"韦皇后的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李显却莫名想起母亲临终前那句话。
汤羹的热气模糊了视线,他突然抓住韦皇后的手腕:\"阿韦,你说...我们的重俊,真会谋反吗?\"
韦皇后眼神一闪,很快又恢复温柔:\"陛下多心了,太子年轻气盛,定是被奸人挑拨...\"
李显没再说话,仰头喝完汤羹。喉间泛起一丝苦涩,他以为是莲子没去芯,却不知这碗羹里,掺着足以致命的砒霜。临死前,他恍惚看见母亲武则天站在云端,身后跟着父亲李治、弟弟李旦,还有那个总爱作诗的侄子李隆基。
\"显儿,你看,我们李家的人,终究都逃不过这皇位的诅咒。\"母亲的声音混着韦皇后的哭声,在耳边嗡嗡作响。
李显咽下最后一口气时,长安城突然电闪雷鸣。他不会知道,自己死后,韦皇后妄图效仿武则天称帝,却被侄子李隆基发动政变诛杀;更不会想到,弟弟李旦再次登基,而李隆基最终成为开创开元盛世的唐玄宗。
百年后,当人们翻看李唐皇室的族谱,总会对着李显的名字唏嘘不已。他的一生,像被命运反复捉弄的棋子,在父亲、母亲、弟弟、儿子、侄子的皇位阴影下挣扎。有人戏称他为\"六位帝皇丸\",却不知这个戏称背后,藏着多少骨肉相残的血色,和一个男人对平凡生活的渴望。
若时光能倒流,或许李显最想回到的,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位,而是房州郊外的小院里,陪着韦氏种菜浇花,听孩子们嬉笑打闹,做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但命运从来不由人,他终究成了李唐皇室最特殊的符号——一个被皇位诅咒,却又贯穿六位帝王命运的悲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