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大历年间的淄青镇,腊月寒风裹着海盐味往骨头缝里钻。李怀玉蜷缩在潮湿的牢房角落,指甲缝里还嵌着垒石像佛时蹭上的石粉。头顶漏下的月光照在那尊歪歪扭扭的石佛上,佛像缺了半只耳朵,倒像是在朝他苦笑。
\"兵马使大人,该用饭了。\"狱卒隔着铁栅栏递进来一碗馊粥,铁勺磕在陶碗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李怀玉没接,盯着墙缝里蠕动的潮虫发呆。三天前,他还是淄青节度使侯希逸帐下威风凛凛的兵马使,如今却成了阶下囚。那些关于他\"勾结叛军\"的流言,就像淄青镇漫天的海雾,不知从哪冒出来,却把他死死裹住。
\"怀玉啊怀玉,你说这佛真能听见凡人的祈愿吗?\"他对着石佛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荡的牢房里回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石佛粗糙的表面,突然摸到一道凸起——不知是哪块碎石棱角,竟在佛像胸口划出个血痕。
夜越来越深,寒气顺着青砖往上爬。李怀玉裹紧单衣,迷迷糊糊间听见有人在头顶说话:\"李怀玉,汝富贵时至。\"
他猛地睁眼,后脑勺撞在石墙上,疼得倒抽冷气。四周漆黑一片,只有石佛的轮廓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错觉...一定是饿出幻觉了。\"他揉着脑袋重新躺下,刚合上眼,那声音又响起来:\"汝看墙上有青鸟子噪,即是富贵时至。\"
这次李怀玉彻底清醒了,他蹭地坐起身,后脑勺又撞了个正着。\"见鬼了!\"他盯着斑驳的土墙,墙皮剥落处露出底下暗红的砖,像凝固的血。牢房外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三更天,正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不知过了多久,门缝里渗进一线天光。李怀玉数着墙缝里的砖,突然听见远处传来嘈杂的脚步声。紧接着,墙上掠过黑影——一群比麻雀稍大的青鸟扑棱棱落在墙头,羽毛泛着诡异的幽蓝,喙尖沾着露水,在晨光里亮晶晶的。
\"不好了!侯节度使出逃了!\"狱卒的惊叫撕破清晨的寂静。李怀玉还没反应过来,牢门就被撞开,几个士兵举着火把冲进来,甲胄碰撞声叮当作响。
\"李大人!三军将士请您主持大局!\"为首的百夫长单膝跪地,脸上还沾着血污,\"侯希逸克扣军饷,昨夜被弟兄们堵在府衙,翻墙跑了!\"
李怀玉踉跄着扶住牢门,看着石佛胸口的血痕在晨光中愈发鲜艳。青鸟群突然振翅而起,掠过他的头顶,尾羽扫过脸颊,竟带着温热的气息。
淄青节度使府里,议事厅的檀木长案上还摆着未吃完的腊味。李怀玉坐在侯希逸的主位上,手里捏着半截断箭——这是今早从府衙搜出来的,箭头淬着暗红的毒,和当初诬陷他通敌的证物一模一样。
\"大人,各营将领都在等您下令。\"亲卫队长王勇擦着额头的汗,\"听说侯希逸逃去青州了,要不要...\"
\"先稳住军心。\"李怀玉转动着断箭,金属冷意顺着指尖蔓延。窗外寒风呼啸,又有几只青鸟落在屋檐上,歪着头看他。昨夜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这次他听得真切,那声音带着海潮般的厚重,不像是凡人能发出的。
三日后,朝廷使者捧着诏书来到淄青。李怀玉穿着簇新的紫袍,在节度使府前迎接。诏书展开的瞬间,青鸟群突然从四面八方飞来,遮天蔽日,诏书边角都被鸟喙啄得簌簌作响。
\"这...这是吉兆啊!\"使者吓得后退半步,怀里的印信差点掉在地上。李怀玉望着漫天青鸟,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侯希逸临走前烧毁的账本里,藏着他与叛军私通的证据,而这些证据,昨夜被一群青鸟衔到了他的案头。
时光流转,曾经的李怀玉早已改名李正己,成了威震一方的淄青节度使。他在节度使府后院建了座佛堂,供着那尊缺耳的石佛。每当夜深人静,佛堂里总会传来青鸟的鸣叫,而石佛胸口的血痕,无论怎么擦拭,都像新伤一样鲜艳。
有一年,青州刺史来访,酒过三巡后大着舌头说:\"李公可知当年侯希逸为何突然出逃?坊间传闻,说是腊月夜里,他听见府中有青鸟说话,声声催他离开淄青...\"
李正己握着酒杯的手顿了顿,仰头饮尽杯中酒。窗外,青鸟群掠过明月,翅膀拍打声与二十年前那个腊月的深夜,竟分毫不差。
\"荒诞。\"他笑着放下酒杯,烛火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不过是些以讹传讹的市井流言罢了。\"
然而,当晚佛堂的守卫发誓,他们看见李正己对着石佛长跪不起,口中念念有词。而那尊石佛,在月光下缓缓转动,胸口的血痕正对着北方——那是侯希逸逃亡的方向。
此后经年,淄青镇流传着两个传说。一是说李正己是受佛祖庇佑的真命藩王,连青鸟都为他报信;二是说那个腊月的深夜,牢房里根本没有什么佛语神鸟,不过是一个走投无路的人,用最后一丝希望,点燃了改变命运的火。
但无论哪种说法,每当腊月寒风再起,淄青的老人们总会指着天空说:\"听,青鸟又在叫了,该是李公的福气要来了...\" 而此时的李正己,或许正坐在节度使府的佛堂里,望着石佛喃喃自语,只有墙上的影子,在烛火摇曳中,化作无数青鸟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