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靠在床头,再无睡意。胥浦、螭眠之地、《蛊典》下册……言守拙用生命传递的信息,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曹安民虽已伏诛,但真正的祸根——《镇国蛊典》并未消失。上册被神秘势力夺走,下册不知所踪。而那被镇压的“古螭”,其真正的“眠地”又在何处?
守墓人、影龙卫、还有那只来自空间裂缝的手……这些隐藏在幕后的势力,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她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个巨大的漩涡边缘,刚刚撕开了表层的一角,窥见了下方更加深邃、更加可怕的黑暗。
伤势未愈,前路迷茫。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好起来。父亲、慕容怜、言守拙……他们不能白死。这摇摇欲坠的江山,也不能毁于邪术与阴谋。
她缓缓抬起尚且能动的左手,看着掌心。那里空无一物,兽皮碎片已毁。但她能感觉到,眉心的血痕虽然黯淡,却并未消失,与那寂灭之力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甚至……联系。
福兮祸之所伏。
这具饱经摧残的身体,这身驳杂而危险的力量,或许……也是她唯一的依仗。
她闭上眼,不再强行驱散体内的痛苦和混乱,而是尝试着去引导、去融合。以寂灭之意为根基,容纳那些残存的邪力、煞气、冰寒……
过程依旧痛苦万分,如同在刀尖上行走。
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却异常明亮,异常坚定。
就在她潜心疗伤、试图掌控体内力量的同时,外面的世界,正因诏狱之变而掀起滔天巨浪。
曹安民重伤濒死,东厂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其党羽或被清算,或惶惶不可终日。徐阶等清流大臣趁机发力,整顿朝纲,清理积弊。沈青冥的冤情得以昭雪,追封谥号。沈知意这个名字,也以一种极其复杂的方式,传遍了朝野——既是忠良之后,又是手刃奸佞的“奇女子”,更带着几分手染鲜血、与邪术纠缠的诡异色彩。
然而,暗流依旧汹涌。曹安民虽倒,但他背后是否还有他人?《镇国蛊典》上册下落不明,下册又在何方?守墓人、影龙卫依旧潜伏在阴影之中。
一个月后,沈知意的伤势终于稳定下来,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已能勉强下地行走,内力也恢复了三四成,只是性质变得更加诡异难测。
这日,徐阶再次前来探望。
他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苍老了几分,但眼神却更加锐利。屏退左右后,他看着沈知意,缓缓道:“你的伤势,看来已无大碍。”
“劳首辅大人挂心。”沈知意微微躬身。
“曹贼虽除,然国事依旧艰难。”徐阶话锋一转,“陛下……自诏狱之事后,便深居简出,龙体似乎……更显不安。”
沈知意心中一动。皇帝对长生的渴望,是曹安民能够得势的根源。如今曹安民倒下,但这根源并未消除。
“此外,”徐阶压低了声音,“近日宫中及朝野,多有怪事发生。或有官员夜半惊梦,暴毙而亡,死状诡异;或有地方呈报,出现吸食人血的怪物……人心惶惶。”
沈知意眼神一凝。拜血教?还是……《蛊典》邪力流失造成的污染?
“首辅大人告知晚辈这些,是为何意?”
徐阶看着她,目光深邃:“老夫知你志不在此。江湖之远,或许才是你接下来的去处。这些怪事,背后恐怕与那《镇国蛊典》脱不了干系。于公于私,你都无法置身事外。”
他取出一封密信,递给沈知意:“这是近日各地上报的、最为蹊跷的几处地点。或许,你能在其中找到想要的线索。”
沈知意接过密信,没有立刻打开。
徐阶的意思很明白。朝廷需要有人去处理这些“怪事”,而她也需要追查《蛊典》下册和螭眠之地的线索。这是一场交易,也是一种……放逐。
“晚辈明白了。”她将密信收起。
徐阶点了点头:“你好自为之。京城……已非你久留之地。”
说完,他转身离去。
沈知意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庭院中开始凋零的草木。
京城是非地,确实该离开了。
她的目光落向南方。
胥浦……是时候回去看看了。那里是起点,或许,也是解开一切谜团的终点。
三日后,一匹瘦马,一个简单的行囊,沈知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京城。
没有惊动任何人。
官道上尘土飞扬,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在秋日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的城郭。
这一去,前路未知,杀机四伏。
但她握紧了缰绳,眼神平静而冰冷。
无论是要寻找真相,还是要终结祸乱,她都将……一往无前。
秋风卷起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素白的衣袂,奔向远方。
秋风肃杀,卷起官道上的黄土,扑打在沈知意素白的衣袂上。她勒住瘦马,回望了一眼身后渐行渐远的京城轮廓,那巍峨的城楼在灰蒙蒙的天色下,如同蛰伏的巨兽。
徐阶的密信紧贴胸口,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江南怪事,血案频发,皆指向那流毒天下的《镇国蛊典》。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隐隐与她记忆中最冰冷、最黑暗的地方——胥浦,缠绕在一起。是该回去了。她不再留恋,调转马头,轻叱一声,瘦马迈开蹄子,踏着满地枯叶,向着南方,向着那片萦绕着无数谜团与牺牲的土地,疾驰而去。
伤势未愈,内力也只恢复了四五成,那寂灭之力与残留邪气在经脉中形成的微妙平衡,如同行走在钢丝之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
一路南下,昼行夜宿。她刻意避开繁华城镇,专挑偏僻路径。越往南,空气中那股属于北地的干冷便渐渐被湿暖取代,但沈知意的心,却比在北疆时更加冰冷。
沿途所见,并非盛世景象。田地荒芜,流民增多,偶尔能听到关于“吸血妖物”、“僵尸复生”的恐怖传闻,人心惶惶。曹安民虽死,但他播下的毒种,已然开始发芽、蔓延。
十日后,她再次踏入了胥浦地界。
与记忆中相比,眼前的胥浦更加破败、死寂。原本就荒芜的田埂彻底被野草吞噬,废弃的村落如同鬼域,连鸟兽的踪迹都稀少了许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中带着腐朽的气息,与那拜血教巢穴中的味道隐隐相似。
她没有直接去往那处藏着祭坛螭塚的深山,而是先来到了胥水河边。
河水依旧浑浊,流淌缓慢,颜色却比记忆中更深,近乎墨黑。河岸边,那处曾与神秘蓑衣人相遇的残破牌坊下,空无一人,只有风穿过孔洞发出的呜咽。
她下马,走到水边,蹲下身,指尖轻轻探入冰冷的河水。
灵觉如同蛛丝,顺着水流向下蔓延。
没有感应到那蓑衣人的气息,也没有守墓人或影龙卫的踪迹。但在这河水的深处,她捕捉到了一种极其隐晦、却异常活跃的……邪异能量波动。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卵,正在河床的淤泥中悄然孵化。
拜血教的残余?还是《蛊典》邪力泄露造成的污染?
她收回手,指尖沾染的河水竟带着一丝粘稠感。
站起身,她望向胥水蜿蜒而去的方向,那片曾经爆发过惨烈战斗、藏着古老祭坛的群山。
冬眠之地……言守拙临死前吐露的这个词,如同魔咒,在她心中回响。
真正的古螭,并非被镇压在祭坛之下,而是沉睡在另一处更隐秘的所在?那祭坛下的螭塚,又是什么?曹安民妄图唤醒的,究竟是螭魂,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线索纷乱,但她有种直觉,答案就在这片土地的深处。
她翻身上马,不再沿河而行,而是转向了那片更加荒僻、连猎户都罕至的原始山林。
根据徐阶密信中所言,以及她自身对那股隐晦邪气的追踪,最异常的几处地点,都指向这片山脉的腹地。
山路崎岖,林木遮天蔽日。越往深处,那股甜腻腐朽的气息便越浓,甚至连光线都变得昏暗扭曲起来。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都消失了。
瘦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蹄子刨着地面,不肯前行。
沈知意拍了拍马颈,将其拴在一棵树下,自己徒步深入。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灵觉提升到极致,感知着周围任何一丝能量波动和生命迹象。
突然,她脚步一顿。
前方不远处的林间空地上,赫然出现了一具尸体。
不是人类。是一头成年的黑熊。但它死状极惨,庞大的身躯干瘪下去,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血液和精气,皮毛失去了光泽,一双熊眼圆睁,充满了临死前的恐惧。伤口在脖颈处,细小而深,边缘整齐,带着冰冷的邪异感。
与她在北疆鬼哭林外看到的行商尸体,如出一辙!
拜血教!他们果然将触角伸到了这里!
沈知意眼神冰寒,蹲下身仔细检查。除了那致命的伤口,她在黑熊的皮毛上,还发现了一些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散发着淡淡的腥气。
这是……血髓母孢的残留物?!
难道拜血教在此地,也在进行着类似临清码头那种培育“血髓母孢”的邪恶仪式?!
她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空气中那邪异的能量波动,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了。源头,就在更深处。
她不再停留,循着那波动的指引,继续向前。
穿过一片布满嶙峋怪石的区域,前方出现了一个隐蔽的山谷入口。谷口被浓密的藤蔓遮掩,若非那强烈的能量波动指引,绝难发现。
沈知意拨开藤蔓,潜行而入。
谷内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山谷不大,中央同样有一个漆黑的水潭,潭水粘稠,不断冒着气泡。潭边,同样跪坐着数十名面色灰败、眼神空洞的村民,正机械地吟唱着那扭曲疯狂的经文!
而在水潭上方,从两侧山壁垂下的,不再是暗红色的肉藤,而是一种更加诡异、如同活物般蠕动着的、半透明的胶质管道!管道末端,同样缠绕着人类尸体,向潭中滴落着暗黄色的粘液!
潭水中央,悬浮着的也不再是肉瘤,而是一颗……不断搏动着的、如同由无数细小血管和神经束纠缠而成的、约莫人头大小的……暗红色“大脑”!
这颗“大脑”每一次搏动,都吸收着滴落的粘液和下方的诵经声,散发出比临清码头那颗肉瘤更加精纯、更加恐怖的邪异能量!
而在那颗“大脑”的正上方,赫然悬浮着一页……残破的、散发着浓郁乌光的纸张!
那纸张的材质,与《镇国蛊典》同源!上面用朱砂绘制着极其复杂的符文,散发出控制、增幅、以及……某种连接引导的意念!
是《镇国蛊典》的残页!而且,看其功效,似乎是用来控制和强化这种“血髓母孢”培育仪式的关键一页!
拜血教不仅在此地建立了新的巢穴,竟然还得到了一页《蛊典》残篇?!
几名身穿暗红斗篷的拜血教徒,如同鬼影般在潭边巡视,手中持着骨杖。
沈知意伏在谷口的岩石后,心脏狂跳。
不是下册……但这页残篇,同样至关重要!而且,看这培育出的“大脑”形态,拜血教对《蛊典》邪力的研究和运用,似乎又进了一步!
必须毁掉这里!夺走残篇!
她深吸一口气,寂灭之力在体内缓缓流转,左手指尖,灰白色的死气开始凝聚。
然而,就在她准备暴起发难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页悬浮的《蛊典》残篇,似乎感应到了她体内那同源又相斥的力量,乌光骤然闪烁了一下!
下方潭水中那颗搏动的“大脑”,也随之猛地一颤!
几乎同时!
谷内一侧的山壁上,一个极其隐蔽的洞口内,传出了一个沙哑而充满惊喜的尖叫声:
“共鸣!是下册的气息?!不对……还有‘钥匙’?!哈哈哈哈!天助我也!”
轰!
一股强悍无比、带着浓郁血腥味的邪气,如同风暴般从那洞口中爆发出来!
一道血红色的身影,如同闪电般激射而出,悬浮在半空之中!
那是一个身形干瘦、面容枯槁如同骷髅的老者,穿着一身殷红如血的长袍,手中握着一柄由人腿骨制成的诡异法杖!他双眼赤红,死死地盯着沈知意藏身的方向,脸上充满了贪婪和狂喜!
“得来全不费工夫!小丫头,把你身上的下册和钥匙,都给老祖交出来!”
这气息……远超之前在临清码头遇到的那些拜血教徒!甚至比那木讷的守墓人,也相差不远!
是拜血教中的顶尖人物!至少是长老级别!
沈知意心中猛地一沉!
暴露了!
而且,对方竟然误将她体内驳杂的力量气息,感应成了《蛊典》下册和“钥匙”?!
眼看那血袍老者携带着滔天邪气,如同血色陨石般向她藏身之处扑来!
前后无路,强敌当前!
沈知意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缓缓站起身,走出了岩石的阴影。
素白衣裙在谷内的邪风中猎猎作响,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眸子,冰冷深邃,映照着谷中诡异的乌光与血色。
她看着那扑来的血影,左手指尖的灰白死气骤然炽盛。
“想要?”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山谷中。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命来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