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层,都有闻讯赶来的东厂番子或锦衣卫。刀光剑影,弩箭暗器,在这狭窄的通道内交织成死亡的罗网。
沈知意如同行走在刀锋上的舞者。左臂伤势限制了她的动作,但眉心血痕不断传来冰冷的能量,补充着她的消耗,甚至让她的感知变得更加敏锐、更加……冷酷。敌人的动作在她眼中变得缓慢,破绽百出。
她不再闪避,而是以最简洁、最致命的方式反击。
指尖点出,必有人倒下。
寂灭领域虽因伤势无法完全展开,但那无形的死亡气息依旧让靠近者如坠冰窟,动作迟滞。
她像一柄淬毒的冰锥,沿着诏狱的阶梯,一层,一层,向上凿穿!
尸体在她身后堆积,鲜血染红了石阶。
无人能挡!
消息如同瘟疫般向上蔓延。
“拦住她!”
“放箭!快放箭!”
“怪物!她是怪物!”
恐慌在守卫中滋生。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存在,重伤之下,竟还有这般杀戮之力!那周身缭绕的死气,那眉心诡异的血痕,都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沈知意对周围的惊呼和恐惧充耳不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顶层!曹安民通常会在那里,亲自审讯最重要的犯人。
终于,她杀穿了最后一道阻拦,踏上了诏狱的最顶层。
这里比下面宽敞许多,灯火通明,空气中却弥漫着更浓的血腥和一种奇异的、带着甜腻的香料气味。走廊尽头,是一扇厚重的、包着铁皮的木门。
门内,隐隐传来一个尖细阴柔的声音,似乎正在审问着什么。
是曹安民!
沈知意眼中杀机暴涨,足尖一点,身形如电射向那扇铁门!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碰到门板的刹那——
异变再生!
她怀中的兽皮碎片,以及眉心的血痕,同时传来一阵极其剧烈、近乎灼痛的悸动!
不是预警,而是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吸引和……恐惧?!
仿佛门后,有什么东西在召唤它,同时又让它感到战栗!
沈知意动作猛地一滞!
几乎同时!
轰!
那扇厚重的铁门,竟从内部猛地爆裂开来!碎木和铁皮如同暴雨般向外激射!
一股远比言守拙身上更加精纯、更加磅礴、充满了无尽怨毒与饥饿的恐怖邪气,如同沉睡了万古的凶兽,轰然降临!
邪气过处,墙壁上的火把瞬间熄灭,光线扭曲,温度骤降!连沈知意周身的寂灭死气,都被这股力量压制得剧烈波动!
烟尘弥漫中,一个扭曲、庞大的阴影,缓缓从门内踱出。
那似乎是一个“人”的轮廓,却肿胀变异得不成样子。他穿着象征东厂督公地位的猩红蟒袍,但那袍子已被撑裂,露出下面覆盖着暗绿色鳞片、不断蠕动的恐怖身躯。他的头颅依稀还能看出曹安民的模样,但双眼已彻底化为两颗不断旋转的、漆黑的旋涡,口中獠牙交错,滴落着腐蚀性的涎液。
他手中,捧着一本散发着浓郁乌光的书册——正是那半部《镇国蛊典》上册!
而他的气息,已然与书中邪力彻底融合,变得非人非鬼,充满了令人作呕的邪恶与强大!
“嗬……嗬……”曹安民发出沙哑扭曲的笑声,漆黑的眼洞“望”向沈知意,充满了贪婪和暴虐,“……钥匙……终于……来了……还带来了……更美味的……‘容器’……”
容器?是指她吗?
沈知意瞬间明白了!曹安民不仅想得到钥匙,更看中了她这具能够承载并初步运用寂灭之力和《蛊典》邪力的身体!他想将她炼成更完美的……某种东西!
“把钥匙……给我……”曹安民伸出覆盖着鳞片的、扭曲的手爪,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产生,拉扯着沈知意怀中的碎片!
碎片剧烈震颤,几乎要脱体飞出!
沈知意闷哼一声,寂灭之力全力运转,死死对抗着这股吸力!眉心血痕灼热如烙铁!
“冥顽不灵!”曹安民怪笑一声,另一只手指向沈知意!
嗡!
她周身的空间瞬间凝固!比之前那守墓人的领域更加霸道、更加邪恶!无数扭曲的、如同黑色蝌蚪般的符文从虚空中浮现,缠绕向她,疯狂侵蚀着她的护体力量!
同时,那本《镇国蛊典》上册乌光大盛,书页无风自动,一个个狰狞的鬼影、蛊虫虚影从中咆哮而出,扑向沈知意!
精神与物理的双重攻击!
沈知意陷入前所未有的危局!伤势未愈,力量消耗巨大,面对这彻底邪化的曹安民和完整的半部《蛊典》,她几乎看不到胜算!
寂灭之力在邪恶领域的压制下节节败退,那些黑色符文如同附骨之疽,不断钻入她的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和灵魂层面的污染!
鬼影蛊虫的嘶嚎直冲识海,搅得她心神几乎失守!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成为这怪物的“容器”?
不!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本乌光缭绕的《蛊典》上册!
既然力量不足……那就,借力!
一个更加疯狂的念头在她心中升起!
她不再抵抗怀中碎片的悸动,反而主动放松了对它的压制!
同时,她将体内所有力量——寂灭核心、冰魄余荫、沙场煞气、甚至那些正在入侵的邪恶符文——不顾一切地,全部灌入眉心那道血痕之中!
以自身为桥梁,以碎片为引,强行沟通……那本《蛊典》上册!
你不是想要钥匙吗?不是想要容器吗?
那就给你!
看你这半部邪书,能不能吞下我这蕴含了多种力量、尤其是寂灭之意的“饵”!
轰——!!!
当沈知意放弃抵抗,甚至主动引导碎片的共鸣时,那本《蛊典》上册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乌光瞬间暴涨到极致!更加庞大的邪力如同决堤江河,顺着碎片的联系,疯狂涌入沈知意体内!
这一次,不再是侵蚀,而是……灌注!蛮横的、毁灭性的灌注!
曹安民先是一喜,随即察觉不对!那涌入沈知意体内的邪力,并未如他预想般将其同化,反而像是……激怒了她体内某种更可怕的东西!
“呃啊——!”
沈知意发出痛苦的嘶吼,身体表面血管虬起,皮肤下黑气与灰白光芒疯狂冲突、爆炸!她的眼睛,一只化为彻底的漆黑,一只却变成了死寂的灰白!
两股截然不同、却同样恐怖的力量在她体内展开了最激烈的厮杀!
一方是《蛊典》上册的至邪之力,一方是她自身驳杂却蕴含寂灭核心的本源!
咔嚓!咔嚓!
她脚下的地面无法承受这股力量的冲击,寸寸碎裂!整个诏狱顶层都在剧烈摇晃!
曹安民又惊又怒,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无法控制那涌入沈知意体内的邪力了!那女人的身体,像是一个无底洞,又像是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给我停下!”他怒吼着,试图切断与碎片的联系,收回邪力。
但,已经晚了!
沈知意猛地抬起头,那双异色的瞳孔死死锁定曹安民,嘴角勾起一抹疯狂而冰冷的弧度。
“你想要……都给你!”
她双手猛地向前一推!
不是攻击曹安民,而是将体内那两股冲突到极致、已然失控的毁灭性能量,连同那枚作为导火索的兽皮碎片,一起……轰向了那本《蛊典》上册!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你不是靠这本书吗?那我就毁了它!
轰隆隆——!!!!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爆炸,在诏狱顶层爆发!
乌光、灰白死气、冰蓝寒意、血红煞气……种种能量混杂在一起,形成了毁灭的风暴!坚固的石壁如同纸糊般被撕碎!曹安民发出了惊恐而愤怒的咆哮,他那邪化的身躯在能量风暴中剧烈扭曲、崩解!
那本《蛊典》上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书页疯狂翻动,试图抵御,但在内部(沈知意灌注的冲突能量)和外部(爆炸冲击)的双重打击下,表面出现了无数裂痕,乌光急速黯淡!
“不——!!!”
在曹安民绝望的嘶吼中,毁灭的风暴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能量风暴渐渐平息。
诏狱顶层,已彻底化为一片废墟。断壁残垣,焦黑处处。
沈知意躺在废墟中央,浑身焦黑,气息微弱到了极点,仿佛下一刻就会熄灭。那枚兽皮碎片已然化为飞灰。眉心的血痕也黯淡无光。
在她不远处,曹安民那邪化的身躯大半都已崩解,只剩下小半截焦黑的残躯在地上蠕动,发出嗬嗬的怪响,那本《蛊典》上册落在他身边,封面破裂,光芒全失,似乎也灵性大损。
两败俱伤。
然而,就在这片死寂的废墟之上——
一道空间裂缝,悄无声息地,在沈知意身旁裂开。
裂缝中,伸出了一只覆盖着暗红色鳞片、指甲尖锐的手。
那只手,轻轻捡起了地上那本灵性大损的《蛊典》上册。
然后,停顿了一下,似乎“看”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沈知意。
犹豫了刹那。
最终,那只手缓缓缩回了裂缝,连同那本邪书,一起消失不见。
空间裂缝弥合,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废墟、残躯,和两个奄奄一息的人。
以及,那被强行撕开、尚未完全平复的、混乱的能量余波。
远处,终于被惊天爆炸引来的大队人马脚步声,正隆隆逼近。
这场发生在诏狱最深处的惨烈之战,似乎暂时落下了帷幕。
但沈知意知道,一切,还远未结束。
冬眠之地……《蛊典》下册……守墓人……影龙卫……
还有那只来自空间裂缝的、覆盖鳞片的手……
更大的谜团和风暴,还在后面。
她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头顶那片因爆炸而露出的、灰蒙蒙的天空。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
意识在无边痛楚和冰冷中沉浮,仿佛永坠寒渊。不知过了多久,一丝微弱的光感和嘈杂的人声将沈知意从混沌中拉扯出来。
她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只能隐约看到晃动的人影和跳跃的火把光芒。周身无处不在的剧痛提醒着她还活着,但也仅仅是活着。经脉如同被烈焰灼烧后又投入冰窟,寂灭之力与《蛊典》邪力冲突后的残渣在体内肆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破碎的脏腑。
“……还有气!”
“快!抬出去!小心点!”
“那边……那边还有个……是曹公公?!天啊……”
杂乱的呼喊声,带着惊惶和难以置信。是锦衣卫?还是京营兵士?她分不清,也无暇去分辨。
有人将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放在担架上。颠簸中,她看到被炸得面目全非的诏狱顶层,看到焦黑的残垣断壁,也看到了不远处曹安民那仅剩的小半截、仍在微微抽搐的焦黑残躯。
同归于尽么?不,他还没死透。那本《蛊典》上册……被那只手拿走了。
是谁?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更深的疲惫和剧痛淹没。
她被抬出了诏狱,外面刺眼的阳光让她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喧闹的人声、马蹄声、以及某种……压抑的骚动感,扑面而来。
“是沈姑娘!”
“沈将军的女儿!她没死!”
“她杀了曹阉狗?!”
人群中爆发出惊呼,声音复杂,有敬畏,有恐惧,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
她被迅速送入了一辆马车,隔绝了外面的视线。马车颠簸着前行,似乎驶向某个未知的所在。
她没有力气去思考目的地,全部心神都用在对抗体内的创伤和那两股力量冲突后留下的毁灭性能量。寂灭之力似乎因这次近乎自毁的爆发而变得更加凝练,但也更加难以掌控,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而那些残留的邪力,则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她的生机。
不知行了多久,马车停下。她被移入一处安静的房间,有医官前来诊治,手法专业,用的也是上好的药材,但对她这般复杂沉重的伤势,效果甚微。
期间,似乎有人来探视过。隔着纱帘,她感受到一道审视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停留了许久,最终无声离去。是徐阶?还是其他朝廷大员?
她无心理会。
在药物和自身顽强意志的支撑下,伤势总算没有继续恶化,但也恢复得极其缓慢。右臂依旧无法动弹,左臂也仅能做些轻微动作。大部分时间,她都处于昏睡或半昏睡状态。
直到某一天夜里,她被一阵极轻微的、却异常熟悉的笛声惊醒。
那笛声幽怨苍凉,调子与胥浦河底、北疆鬼哭林外听到的如出一辙!
她猛地睁开眼,挣扎着坐起,看向窗外。
月色如水,庭院寂静。笛声似乎来自极远之处,却又清晰地萦绕在耳畔。
是那个守碑的蓑衣人?还是……其他与胥浦有关的存在?
笛声持续了片刻,渐渐低沉,最终消散。仿佛只是一个无言的问候,或者……一个遥远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