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意听到姜阮说这话这话的时候,像是被一道惊雷劈中,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她僵在原地,瞳孔猛地收缩,死死盯着姜阮,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刚才还带着探究和质问的眼神,此刻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惶恐,像有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连呼吸都带着尖锐的疼。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
他偶尔独处时的沉默,深夜里压抑的叹息,任何时候都麻木冷漠得没有任何情绪,她都忽略了。
此刻全都化作冰锥,狠狠扎进她的脑海里。
他不是没有情绪的机器。
“不……不可能……”她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指尖冰凉,连带着声音都染上了颤音,“他明明……明明看起来那么……”
后面的话再也说不下去,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原来那些“不要命”的冲动,那些“死里求生”的侥幸,从来都不是偶然。
他不是在拿命冒险,而是在和自己的内心与情绪纠缠。
姜阮扯了扯唇:“他不想吃药,病情一再严重,他需要面临什么,你也不会知道。”
“治疗精神方面的药物对脑力多多少少都会有影响,越严重,影响越大,会让他变得迟钝,他面临的需要他的敏捷,在他的世界里面,任何事情都可以排在他的生命之前。”
卿意心头沉闷,压抑,难挨。
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脑子更是一团乱。
姜阮看着卿意,又开口:“所有的人都说你多么的爱他,但在我看来你的确没有多了解他,你爱的是他的外表,他的能力,他的头脑,他的思维,爱的那个清矜又光鲜亮丽的他。”
“你从没有走进他的心底真正了解过他,就这样,你们妄想相爱吗?”
姜阮深吸一口气,“其实我不该说这么多,但你应该清楚他付出了什么,而不是伤害了你什么。”
卿意心头像是扎了一根刺。
是周朝礼从不给她机会走近。
她只觉得呼吸都窒闷、难挨。
脑子嗡嗡作响。
唇瓣动了又动。
她说不出那些这不是他伤害她与女儿理由的话。
试想她伤害过他多少。
通过家里,强行的与他结婚,捆绑他的婚姻。
妄想他的感情。
他很好,可强大的外表下也脆弱敏感,这样的人,怎么会轻易爱。
卿意脑子太乱。
可曾经的一夜情,曾经的过往,都不是她愿意,更不是她本意。
姜阮看她:“我是他的医生,我跟你说这些并没有你们之间的感情如何,我只是想要告诉你,既然你们已经离婚了,那你以后能少伤害他就少伤害他,起码你要清楚他是一个病人。”
黎南站在旁边,唇瓣动了又动,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所有的事情摆在明面上。
好像这是一对苦命的夫妻。
病情也并非他伤害的理由与借口。
可许多事终究有其缘由。
卿意闭了闭眼,“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好好想想。”
姜阮点头示意,转身离开。
黎南抿了抿唇,也离开。
只剩卿意一个人在原地。
-
一直到傍晚黄昏。
房间周朝礼睁开眼时,视野先是模糊的白,几秒后才聚焦——然后就撞进了卿意的眼睛里。
她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没开灯,侧脸埋在阴影里。
手里捏着本翻开的书,却显然没看进去,指尖停在某一页,一动不动,目光落在他身上,安静得像幅画。
周朝礼的呼吸顿了顿。
他动了动手指,他记得自己晕过去的情形……
他以为醒来时,又没有她的身影了。
上一回,她说,他是装的。
可……
她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喉结动了动,刚想开口,卿意已经先他一步有了动作。
她合上手里的书,站起身,动作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走到床边时,她垂着眼,视线掠过他苍白的脸,声音听不出太多情绪,清清淡淡的:“饿了吗?吃饭?”
周朝礼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确实饿。
胃里空得发慌,隐隐还坠着疼,但比起生理上的不适,卿意这态度更让他在意。
她没质问,没嘲讽,甚至没提他昨天为什么会突然倒下,只是平静地问他要不要吃饭。
太反常了。
他们之间从来不是这样的。
周朝礼盯着她,黑眸深处翻涌着审视。
他太了解卿意了,她看似柔软的外壳下裹着一身刺,只有在真正放下防备时才会收起锋芒,可更多时候,她的平静都是伪装,底下藏着的是更汹涌的情绪。
“态度反常。”他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却字字清晰,“姜阮都跟你说了什么?”
卿意的动作顿了顿,捏着床沿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看着她的反应,周朝礼心里就明了了。
果然是姜阮。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般的笑,语气里带着惯有的疏离:“她是不是跟你说我有多可怜?”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她脸上:“卿意,不必信她,她那个人,就喜欢把芝麻大的事夸张成西瓜,卖惨博同情这套,她最擅长。”
他情绪通常都很稳定。
情绪内敛,沉稳。
周朝礼对所有的事物都有着反常的敏感。
很多事情他只需要微微一想,便知道是因为什么。
卿意的指尖在床沿上划了一下,冰凉的触感顺着皮肤蔓延到心里。
姜阮的话还在耳边回响。
那些话像潮水,一波波涌进卿意心里,把她一直以来的认知冲得七零八落。
她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男人,想起他平时沉默的样子,想起他总在深夜独自处理文件的背影,想起他在奶奶葬礼上红着的眼眶……原来那些她以为的冷漠,背后藏着这么多她不知道的事。
可她又不敢全信。
周朝礼是什么样的人?是那个在商场上能把对手逼得无路可退的周总,是那个永远把情绪藏得滴水不漏的周朝礼。
他怎么会像姜阮说的那样……
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扯不开,理不清。
卿意深吸一口气,抬起眼,避开了他的问题,声音依旧平静:“老宅的事情怎么样了?”
周朝礼的眉峰蹙得更紧了。
她在转移话题。
“已经在查了。”他回答,语气沉了沉,“那些想趁机闹事的,我不会让他们得逞。”
卿意点点头,又问:“奶奶的葬礼,继续办下去吗?”
奶奶是上周走的,突发心梗,走得很突然。
原本定好这周末举行葬礼,可这几天老宅那边因为一场大火,鸡犬不宁。
“会如期举行。”周朝礼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奶奶生前最讲究这些,不能让她走得不安稳。”
卿意沉默了几秒,然后说:“我要去。”
周朝礼看着她,看了很久。
黄昏的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复杂的情绪,有犹豫,有挣扎,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柔软。
他忽然觉得,或许姜阮说的不全是假的。
他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放轻了些:“好,我会安排。”
他会让助理把一切都准备好,不会让那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再惊扰到她。
卿意“嗯”了一声,转身想去弄些吃的。
手腕却突然被拉住了。
周朝礼的手很凉,指腹带着薄茧,力道不重,却让她挣脱不开。
她回过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卿意,”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不管姜阮跟你说了什么,我都不想你因为同情留在我身边和对我的态度反观。”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脆弱:“你可以恨我,可以生我的气,有任何问题都问我,但你不需要压抑你自己恨我的情绪,我也不用你可怜。”
他太清楚情绪的反扑有多猛烈。
太清楚,情绪如潮水的难挨。
这样的事儿他不希望卿意遭受。
卿意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看着他眼底的恳切,那些被她强行压下去的情绪又开始翻涌。
她用力挣开他的手,没说话,转身快步走出了病房。
走到走廊尽头时,她靠在墙上,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
窗外的风更大了些,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下。
卿意望着窗外,心里乱得像一团麻。
她到底该信姜阮的话,还是信自己一直以来的判断?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奶奶的葬礼,她必须去。
不为周朝礼,为了那个总偷偷给她塞糖、说“卿意啊,朝礼那孩子就是嘴笨,你多担待”的奶奶。
也为了自己心里那点,连她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靠近的念头。
房间里周朝礼看着被关上的门,缓缓收回了手。
手心里空荡荡的,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
他闭上眼,疲惫地叹了口气。
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但他却觉得,好像没那么难受了。
至少,她没走。
这就够了。
-
卿意去厨房准备一些吃的。
记忆像浸了水的棉絮,慢慢涨开。
记忆之中他爱吃的那些食物,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这些细碎的片段像散落在地上的珠子,捡不起来,却又硌得人心头发慌。
卿意甩了甩头,把切好的番茄倒进锅里,溅起的油星烫得她缩了缩手。
她到底在做什么?
周朝礼说别信姜阮,说那是卖惨。
可她现在站在这里为他做饭,算什么?同情吗?还是……心里那点不肯承认的动摇?
锅里的水开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卿意掀开锅盖,才发现忘了买牛腩。
冰箱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样蔫了的青菜,只剩下半盒鸡蛋。她
皱了皱眉,转身想去玄关拿钱包,打算下楼买些新鲜的食材。
脚步却像被什么牵引着,拐进了客厅旁那个常年锁着的房间。
卿意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却被收拾得很整齐。
靠墙摆着一排书架,上面没有书,反而摆满了各种小物件——一个缺了角的陶瓷兔子,是她大学时在夜市套圈赢来的,后来不小心摔了,她自己都忘了扔在哪里。
一本泛黄的笔记本,里面是她潦草的涂鸦,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周先生和周太太”。
还有一个旧相框,里面是她的照片,扎着高马尾,穿着白衬衫,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是他们刚认识时拍的……
卿意的呼吸猛地顿住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整个房间几乎都被她的痕迹填满了。
书架顶层摆着她每个生日收到的礼物,有的是他送的,有的是她自己买的,她以为早被扔掉的东西,竟然都在这里。
墙上贴着她随手画的便利贴,写着“周朝礼今天又迟到了”“讨厌鬼”,甚至还有一张,上面用红笔写着“其实他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最里面的柜子打开着,里面全是她的照片。
从青涩的学生时代,到嫁给他之后的每一个瞬间,甚至有几张是她睡着时被偷拍的,眉头微蹙,嘴角却带着浅浅的笑意。
照片下面压着一张便签,是周朝礼的字迹,力透纸背:“她皱眉的时候,是真的在生气。”
卿意的指尖抚过那张照片,冰凉的相纸像是带着温度,烫得她眼眶发酸。
这个房间,她从来不知道存在。
周朝礼竟然偷偷收藏了这么多关于她的东西。
那些她以为被他不屑一顾的瞬间,原来都被他悄悄记在了心里。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软。
她转身想离开,楼上却突然传来“哐当”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卿意的心头猛地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转身往楼上跑。
楼梯的台阶被她踩得咚咚响,她冲到卧室门口时,正看到周朝礼扶着床头柜,踉跄着站起来。
他脸色比刚才更白了,额头上沁着冷汗,右手捂着腰侧,眉头紧紧蹙着,地上散落着几本文件,显然是他刚才下床拿东西时没站稳,连人带文件一起摔了。
“你怎么起来了?”卿意快步走过去。
周朝礼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松开手,站直身体,试图掩饰刚才的狼狈:“我没事。”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没事?”卿意拧起眉,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姜阮说,你最好是好好休息。”
周朝礼看着她,声音低了些:“有些文件急着处理,我看你不在,就想自己拿一下。”
他以为她走了。
他以为她又会像从前一样,转身就消失几天。
卿意没说话,弯腰去捡地上的文件。
指尖碰到纸张时,才发现上面沾了几滴血迹,是从他手背上蹭下来的。
她的动作顿了顿,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