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意看向周朝礼,深吸一口气。
她放下手里的文件,开口,“你应该听医生的话。”
好好休息。
周朝礼闻声转过头,视线像浸在深潭里的墨,浓稠得化不开。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你在关心我?”
卿意的眉峰几不可察地拧了拧,,“目前希望你别太短命。”
毕竟,许多还未知的事儿,需要他告知。
周朝礼眸色漆黑,嗓音平静:“我得的不是绝症,处理工作而已,死不了。”
卿意的目光落在他的右手上,反反复复,一直受伤的手。
“但伤口会有事。”她的声音很平,像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感染了要住院,耽误的时间只会更多。”
周朝礼没再反驳,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一阵轻悄悄的脚步声,吱吱站在了门口,“妈妈,我饿了。”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刚睡醒的鼻音。
卿意转头看见吱吱,走过去摸了摸女儿的头:“好。”
卿意去了厨房。
吱吱立马迈步跟了去。
周朝礼想了想,也下了楼。
下楼后他并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举动。
只是静静的坐在沙发上。
吱吱的目光偷偷溜向沙发上的周朝礼。
她从小就很少见到爸爸,从小都在等待爸爸下班,等待爸爸回家。
现在一觉醒来发现他在这里,心里面是止不住的压抑。
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沉沉的,和她偷偷在门缝里看到的样子不太一样。
她有点担心,看到爸爸的手被纱布包着,红红的,像是很疼的样子。
她是不是应该问问爸爸的手还疼不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周朝礼恰好抬眼看向她,那目光很深,带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吱吱心里一慌,赶紧低下头,小手紧紧攥着兔子玩偶的耳朵,转身就往餐桌跑:“我、我去桌子那边等妈妈。”
她跑过去时带起一阵风,椅子腿在地板上划出轻微的声响。
卿意做了南瓜粥,放在吱吱面前,又盛了一碗递给周朝礼:“吃点东西吧,空腹吃药对胃不好。”
她没看他,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平淡,仿佛刚才那几句争执从未发生过。
周朝礼沉默地接过碗,跟着她走到餐桌旁坐下。
木质的餐桌不算大,三个人坐在这里,距离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他拿起勺子,刚要送到嘴边,就听到对面传来“啪嗒”一声。吱吱手里的勺子掉在了地上,粥洒了一点在桌布上。
小姑娘吓得缩了缩脖子,眼圈瞬间就红了:“对不起……”
卿意刚要起身,周朝礼已经先一步弯腰捡起了勺子,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他没看吱吱,只是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默默地擦着桌上的污渍。
他的动作很慢,受伤的右手不太方便用力,纸巾在桌面上蹭了好几下才擦干净。
吱吱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小声说:“你的手是不是很疼?”
周朝礼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时,眼神里的沉郁散去了些,他看着女儿,声音放轻了许多:“不疼。”
“可是……”吱吱的手指绞着桌布,“早上我看到纱布上有血。”
卿意在旁边默默收拾着残局,听到这话,动作停了停。
周朝礼放下手里的纸巾,伸出没受伤的左手,犹豫了一下,轻轻碰了碰吱吱的头发。
小姑娘的头发很软,像上好的丝绸:“已经不流血了,吱吱不用担心。
”他的指尖有些粗糙,带着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触到她头皮时,吱吱瑟缩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这是很久以来,爸爸第一次主动碰她。
她偷偷抬眼看他,发现他的嘴角好像没有刚才那么紧绷了,眼神也柔和了些。
她鼓起勇气,把自己碗里的一块南瓜推到他面前:“这个南瓜很甜,你吃。”
周朝礼看着那块小小的南瓜,又看了看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酸,又有些暖。
他点点头,用勺子把那块南瓜舀起来,慢慢放进嘴里。
卿意拿着新的勺子走过来,看到这一幕,脚步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
有些时候并不清楚女儿跟他接触多究竟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可是看得出来现在这样的情形,吱吱高兴的,也是快乐的。
卿意闭了闭眼,或许她不应该阻止。
随即,她若无其事地把勺子放在吱吱面前,自己也坐下开始吃饭。
这是他们一家三口吃的格外和谐的一顿饭。
一直到饭后结束。
周朝礼的手机在客厅茶几上震动起来。
他刚用没受伤的左手揉了揉眉心,听见声音便顿了顿,起身去接。
屏幕上跳动的“老宅”两个字,让卿意端着碗的手也停了停。
她看着周朝礼走到窗边,背对着客厅接起电话,侧脸绷得很紧,下颌线在顶灯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弧度。
他没说几句话。
“嗯。”
“知道了。”
“马上过去。”
挂了电话,他转身时脸上的寒意还没褪尽。“老宅那边有点事,我过去一趟。”
卿意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按下启动键,嗡鸣声瞬间填满了短暂的空白。
“我跟你一起去。”她语气平淡。
这定然是奶奶那边的什么事情有了眉目,这毕竟是奶奶的葬礼她想一起去。
周朝礼显然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嗓音平静:“不用,在家歇着。”
卿意没动,只是抬眼看他。
客厅的光线从她身后照过来,在她脸上投下一片模糊的阴影,看不清确切的神情,只觉得那双眼睛亮得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固执地燃着。
“比起我更需要休息的人是你,所以这样的话你不用跟我说。”
“卿意,处理好事情我自然会让你过去。”周朝礼的声音从始至终都在一条平行线上,但却不容反驳。
他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动作间右手不自然地蜷了蜷,早上刚换的纱布边缘似乎又洇出了点深色。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定在他面前,距离不算近,却足够清晰地让他看到她眼底的坚持。
“周朝礼。”她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少见的执拗,“如果你想让我信任你,想让我配合你,你就应该带我过去。”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受伤的手上,又慢慢移回他脸上。
“可如果你总把我排除在外,遇到事就自己扛着,什么都不告诉我,我怎么信任你?这种时候,你不该不让我参与。”
周朝礼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她,眼底那片浓稠的深黑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细碎的涟漪。
他好像想说什么,动了动唇,最终却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客厅里又安静下来,只有消毒柜的嗡鸣在持续。
卿意没有移开视线,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退让,只有一种清晰的诉求——
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想和他一起面对,而不是像个局外人一样被蒙在鼓里。
吱吱抱着玩偶从房间里走出来,大概是被这沉默的气氛吓到了,脚步放得很轻。
她看看卿意,又看看周朝礼,小脸上满是困惑,却懂事地没有说话,只是悄悄走到卿意身边,拉了拉她的衣角。
卿意低头摸了摸吱吱的头发,指尖传来孩子柔软的触感,让她心里那点紧绷稍稍缓和了些。
周朝礼的视线在她和吱吱之间转了一圈,最终落在她脸上。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卿意都以为他会再次拒绝时,才听见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走吧。”他转过身,拿起车钥匙,声音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算是默认了她的同行。
卿意心里松了口气,牵起吱吱的手跟上他的脚步。
走到玄关换鞋时,她看见周朝礼正用左手笨拙地系鞋带,右手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蹲下,轻轻按住他的手:“我来吧。”
周朝礼愣了愣,没有拒绝。
看着她低垂的眉眼,认真地为自己系好鞋带,他眼底的深色似乎淡了些,嘴角几不可查地抿了一下。
门外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灌进来,周朝礼让黎南带着吱吱。
-
卿意知道,去了老宅,或许会面对更多她不知道的复杂过往,甚至可能是危险。
但她不后悔,有些事,总要弄清楚。
信任从来不是凭空来的,是在一次次共同面对里,慢慢攒起来的。
她需要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周朝礼推开门,回头看了她们一眼:“走吧。”
这一次,他的脚步没有那么快,像是在刻意等着身后的人跟上。
车子驶进熟悉的巷口时,卿意下意识攥紧了手心。
周朝礼先下了车,绕到另一侧打开车门。
下车就看见周延年站在台阶中央。
他身边的周雪穿了身簇新的藕粉色连衣裙,脸上化着精致的妆,眼神却像淬了冰,直直扎过来。
“哟,这是全家总动员啊?”周雪的声音先一步飘过来,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我还当某些人这辈子都不会再踏进周家大门了呢。”
卿意没接话。
周延年的目光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复杂得像团乱麻,有审视,有怨怼。
最后都沉进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沉里,什么也没说,只是往旁边侧了侧身,算是让开了路。
“你们这是要复婚了?”周雪却不依不饶,往前凑了两步,视线在卿意和周朝礼之间打了个转,嘴角勾起抹刻薄的笑。
“有些人真是不要脸,当初闹死闹活要离婚,对我们全家甩脸子,现在又眼巴巴地贴上来,是觉得奶奶不在了,没人给你撑腰,就赶紧回来抱大腿了?”
“周雪。”周朝礼的声音冷得像冰,刚从喉咙里滚出来,就带着慑人的压迫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她瞬间涨红的脸,“周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一句话像块石头,狠狠砸进周雪嘴里,堵得她半天喘不上气。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可对上周朝礼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只能跺了跺脚,恨恨地扭过头去。
空气瞬间凝固。
“警察来了。”周延年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看了眼周朝礼,“你报的警?”
周朝礼看他,“大哥有意见吗?”
周延年,“父亲很生气。”
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何况,他的名声更重要
周朝礼嗤笑,没说话。
他径直要往客厅走。
刚走到门口,卿意却被周延年叫住。
周延年落在卿意身上,“意意,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卿意脚步一顿。
周朝礼回头看了她一眼。
卿意抿了抿唇。
想到他三番四次的嘱咐自己要离周延年远一些。
周朝礼低声,“没事。”
周延年冷笑了。
他转身往回廊尽头走,那里是他的书房。
卿意皱了皱眉,跟在他身后,踩着木质地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根细针,扎在寂静的空气里。
周朝礼看着他们的背影,让暗处的人跟着。
走廊两侧挂着周家祖辈的照片,黑白影像里的人都看着她,眼神肃穆得让人发慌。
书房门被推开时,一股陈旧的墨香混着烟草味扑面而来。
周延年走到书桌后坐下,指节敲了敲桌面:“坐。”
卿意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你不该来的。”周延年先开了口,视线落在她脸上,带着种长辈式的居高临下。
和从前的宠溺,变得不一样了。
“周家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不是不知道,火是冲着朝礼来的,警察查案,少不了鸡飞狗跳,你图什么?”
卿意抬眸看他,平静地反问:“大哥觉得我该图什么?大哥又凭什么觉得火冲他来?”
周延年被噎了一下,脸色沉得更厉害:“当初是你自己要走的,走得那么决绝,现在又回来……”
“我回来,是因为我想知道真相。”
卿意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奶奶去世得蹊跷,老宅又突然着火,这一切都和周朝礼脱不了?我不信。”
“你倒是护着他。”周延年冷笑一声,眼神里的失望几乎要溢出来,“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冷漠,说他心里只有工作,说跟他过日子像守活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