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伏龙山的路像是被天地刻意封死。
马车在山道上颠簸得厉害,每一次轮轴碾过积雪,都像碾在人心上。
我裹紧斗篷,指尖仍触得到那经匣的冰凉——仿佛昨夜僧人带来的不只是消息,而是一道来自幽冥的请帖。
千佛寺藏在云雾深处,远远望去,檐角如钩,刺破苍茫。
整座寺庙像是从山岩里长出来的,灰黑色的墙体布满裂痕,香火稀微,连钟楼都透着死气。
我们一行人刚踏进山门,就有冷风迎面扑来,带着陈年木腐与焚香混杂的气息,令人脊背发凉。
“孙寺正。”卢纳在身后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容忽视,“圣上已知此案,命你七日内查明真相。切记,莫让邪祟之说惑乱人心。”
我点头,袖中拳头却悄然攥紧。
他嘴上说不信邪祟,可眼神里的忌惮骗不了人。
这案子从一开始就不对劲——尸体悬于钟楼,无伤无痕,唯额心一点朱砂,如血泪坠。
再加上那句“钟鸣九响,魂归旧廊”,分明是冲着某种仪式去的。
我转身走向偏殿,想找知客僧问话。
可那些僧人见我走近,纷纷低头避让,念珠掐得飞快,嘴里喃喃有词。
一个年迈的老僧被我拦住,他颤声说:“施主……莫问了,这是古寺的诅咒……三百年前就死了七个人,每回都是钟响之后……”
“哪七人?”我追问。
他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竟闪过一丝惊惧:“不该问的……贫僧什么都不知道!”话音未落,竟转身逃也似地遁入禅房,门“砰”地关上,再无回应。
我站在原地,心头疑云翻涌。他们怕的不是死人,是说出真相。
“孙大人。”王七从侧廊探出头,脸色发白,“那间停尸的禅房……他们不让进,说是‘秽气未散’。”
“不让进?”我冷笑一声,“大理寺办案,何时轮到和尚定规矩?”
不等他说完,我已大步朝东厢走去。
门扉紧闭,两旁挂了黄符,门缝里飘出淡淡檀香与一丝极淡的腥气——不是血,却像……铁锈混着纸灰的味道。
我推门而入。
屋内昏暗,一具尸身平躺于蒲团之上,面容安详,嘴角甚至带着笑意。
可那额心一点朱砂红得刺眼,像是刚画上去的。
我屏息靠近,目光扫过四周:墙角供桌、铜烛台、墙上挂着一幅褪色的《地藏渡魂图》……一切看似寻常,可直觉告诉我,这里藏着什么。
【系统提示:检测到异常空间布局,启动“旧案索引宗卷对比”功能。】
眼前忽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卷宗影像——那是三年前一桩未结案:洛阳城外慈恩观命案,死者同样面带微笑,额心点朱砂,屋内陈设与眼前几乎一致!
供桌偏左三寸,烛台朝南倾斜十五度,连墙上挂画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匹配度:97.3%。
关联案件:‘观心案’,主审官李砚(已故),结案状态:悬而未决。】
我呼吸一滞。
这不是诅咒,是有人在复刻!
而且……手法如此精准,必定是对当年案件了如指掌之人。
“谁会知道这种细节?”我喃喃自语,指尖抚过供桌边缘一道几乎看不见的刻痕——是个“巳”字,极浅,像是用指甲划的。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急促脚步声。
“孙寺正!”崔倍抱着画板冲进来,脸色发青,“外面……外面的钟楼,钟摆自己动了一下!没人碰它!”
我猛然回头,望向窗外。
钟楼矗立在雪幕中,檐角风铃无声,可那口巨钟……仿佛刚刚真的震颤过。
“不可能。”王七跟在后面,声音发抖,“那钟三年都没人敲过了,绳索都烂了半截……怎么会动?”
我未答,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不是因为钟动,而是我发现——尸体口中原本应含的经文,此刻竟不见了。
【系统预警:检测到高风险情境,建议立即封锁现场,排查隐匿证物。】
我正欲下令,忽听“啪”一声,屋内唯一点燃的蜡烛毫无征兆地熄灭。
黑暗瞬间吞噬了整间禅房。
风从窗缝钻入,呜咽如泣,仿佛有人在耳边低语。
王七倒退一步,撞上供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这……这地方真的有问题……”
我没有动,盯着那具依旧微笑的尸体,在黑暗中缓缓睁开了眼。
黑暗如墨汁泼洒,瞬间灌满了整间禅房。
蜡烛熄灭的刹那,火芯发出一声细微的“嗤”响,仿佛被什么东西一口吞下。
我瞳孔骤缩,本能地后退半步,指尖已悄然摸向袖中暗藏的铜尺——那是我从不离身的防身之物。
“谁吹的灯?”我厉声喝道,声音在空荡的屋内撞出回音。
“不……不是我!”王七的声音抖得几乎破音,我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和供桌被撞动的轻响,“我动都没动!是……是它自己灭的!”
崔倍僵在门口,画板抱在胸前,像护着命根子似的。
他脸色惨白,嘴唇微微发青,却仍死死盯着那具尸体——那张原本安详含笑的脸,在黑暗中竟似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
我没有动。
不是不怕,而是不能怕。
眼前骤然浮现出半透明的光影——烛火重新燃起,光影倒流,时间回溯至我们踏入禅房前一刻。
画面中,尸体静静躺着,供桌上的铜烛台微微震颤,一道极细的银线从房梁垂下,末端系着一枚薄如蝉翼的金属片,正巧卡在烛火上方。
几息之后,那金属片忽然移开,烛火随之熄灭。
我心头一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有人在暗处操控。
“点灯。”我沉声下令,声音比我自己预想的还要稳。
崔倍哆嗦着掏出火折子,王七却迟迟不敢上前。
最终还是我亲自接过火折,吹燃,重新点亮了蜡烛。
昏黄的光晕重新铺开,尸体依旧躺在那里,双目紧闭,嘴角含笑,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异动只是我们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这寺庙里,有人不想让我们查。”我低声说,目光扫过屋顶横梁、墙角缝隙,“而且,他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进来,知道我们会看什么。”
王七咽了口唾沫:“那……那钟呢?刚才……钟真的动了!”
我望向窗外。
钟楼矗立在风雪中,巨钟静默如铁铸,可就在那一瞬,我分明看见它的钟体轻轻晃了一下,像是被人轻轻推了一把。
“绳索烂了,没人能敲钟。”我喃喃,“可若钟能自鸣……那便是机关,或是——人为。”
话音未落,崔倍突然“啊”了一声,猛地从墙角退开。
“怎了?”我立即上前。
他指着墙根一处几乎被灰尘覆盖的角落,声音发颤:“那……那个符号……我刚才蹭到灰,才发现下面刻着东西!”
我蹲下身,拂去积尘——一道刻痕赫然显现:一个圆环,中央竖着一根短柱,顶端分出三叉,宛如燃烧的火焰,又似某种古老的文字。
刻痕极细,深浅不一,像是用极细的铁针一点点凿出来的。
“这……”我心头猛地一跳。
眼前光影再闪,无数卷宗快速翻动,最终定格在一幅泛黄的图纸上——那是“观心案”现场拓印图!
在慈恩观正殿的门槛内侧,竟有完全相同的符号!
下方标注着一行小字:“壬寅年三月初七,邪祭启阵之兆”。
“找到了……”我几乎要笑出声,指尖轻轻抚过那道刻痕,心跳如鼓。
这不是诅咒,是标记。
是凶手留下的仪式印记,是复刻“观心案”的铁证!
“崔倍,”我猛地抬头,“把这符号画下来,一寸都不能差!”
他连连点头,手抖得几乎握不住炭笔,却还是强撑着在画板上临摹。
线条虽略显歪斜,但整体轮廓清晰可辨。
我盯着那图,脑中飞速运转——三年前的“观心案”为何悬而未决?
主审官李砚为何突然暴毙?
这符号是否与他之死有关?
而今凶手重现此案,是复仇,是祭奠,还是……更大的阴谋?
就在我凝神思索之际——
“当——”
一声钟鸣,撕裂风雪,从钟楼方向轰然炸响!
那声音浑厚、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仿佛不是从钟体传出,而是从地底深处爬出。
紧接着,第二声、第三声接连响起,节奏诡异,不似寻常报时,倒像是某种……召唤。
“九……九响!”王七脸色煞白,踉跄后退,“钟鸣九响,魂归旧廊……那句话……是真的!”
我猛地抬头望向钟楼,风雪中,那巨钟竟在无人触碰的情况下,自行摆动!
钟槌撞击钟壁,发出沉闷的轰鸣,每一声都像敲在我心口。
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整座寺庙的僧人,无论在何处,全都骤然跪倒在地,面朝钟楼,双手合十,口中念诵着我听不懂的经文,声音低沉而急促,如同哀鸣。
他们不是惊恐,是……敬畏。
“这钟声……”崔倍牙齿打颤,“不是警告……是仪式开始了。”
我死死盯着钟楼,寒风灌进领口,却感觉不到冷。
不,不是仪式开始。
是有人,在用钟声,唤醒什么。
我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刀。
那符号是线索,钟声是信号——而真正的答案,一定藏在钟声的源头。
我必须去。
哪怕前方是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