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手链
星期五下午六点,夕阳的余晖透过厨房的纱窗洒进来,将林小华忙碌的身影拉得老长。他哼着小曲,把刚出锅的青椒肉丝盛进盘子里,油星子在空气中噼啪作响。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四岁的林云松拽着他的裤腿,仰着小脸问道。妹妹林宛月和林宛茹也围了过来,三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期待。
林小华弯腰揉了揉儿子的头发,笑着说:“妈妈打电话说已经在路上了,说不定……”
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林小华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雪儿”两个字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三个孩子立刻安静下来,眼巴巴地盯着他接电话。
“喂,雪儿?到哪儿了?”林小华的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欢喜。
电话那头传来陈雪儿温柔中略带疲惫的声音:“我刚上回西城县的大客车,估计一小时就能到。如果下午还有回西江镇的班车,我直接回镇上。”
“还看什么班车啊!”林小华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在县城下车,我开车去接你!孩子们都想你了,松松今天还画了幅全家福等着给你看呢!”
电话那头传来陈雪儿的轻笑声:“那好,我到了给你电话。对了,我给你们都带了礼物……”
挂断电话,林小华感觉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他三两口扒完饭,把碗筷往水池里一放,就冲进了卧室。从衣柜里翻出那套陈雪儿最喜欢的蓝色格子床单,他哼着歌麻利地换上,又喷了点空气清新剂。想到今晚能拥着妻子入睡,他耳根微微发烫。
“爸爸,你在笑什么呢?”林云松扒在门框上,好奇地看着他。
“没什么,”林小华捏了捏儿子肉嘟嘟的脸蛋,“快和妹妹们把饭吃完,等会儿妈妈就回来了。”
看着三个孩子欢天喜地跑回餐桌,林小华决定洗个澡。温热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身体,他闭着眼睛想象着陈雪儿柔软的手指拂过他的背脊,然后把他紧紧拥入怀中那种感觉真的是说不尽的温柔与暖心,是他永远都无法割舍的温柔。
洗完澡出来,林小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才过去半小时。他坐在餐桌旁,看着三个孩子比赛似的往嘴里塞饭,心里盘算着陈雪儿这会儿应该到西城县地界了。等孩子们吃完,他麻利地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沙发上不停地看手机。
“怎么还没消息……”他喃喃自语,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
又过了十分钟,林小华终于忍不住拨通了陈雪儿的电话。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听。他皱了皱眉,安慰自己可能车上太吵没听见。但心底隐隐升起一丝不安,像一片阴云悄无声息地笼罩过来。
十分钟后,他再次拨打。这次电话接通了,但传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您好,请问您是机主的家人吗?”
林小华的心猛地一沉:“我是她丈夫,请问出什么事了?”
“我是西城县消防救援大队队员。”对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却让林小华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刚刚一辆大巴车在高速路上与一辆逆行的大货车相撞,发生了严重车祸。车上已有伤亡,请您立即到县人民医院确认是否有您的家人。”
手机从林小华手中滑落,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爸!爸!”林云松被父亲的样子吓到了,小手拽着他的衣角摇晃。
林小华这才如梦初醒,踉跄着冲向院子,正好看见父亲林建军在门口和两个面包车司机说话。
“爸!雪儿出车祸了!在县医院!”林小华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六十多岁的林建军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一把拉住准备冲向车里的儿子:“小华,你现在不能开车!我们不能再出事了!”他转头对两个司机喊道:“老张、老王,麻烦送我们全家去县医院,急事!”
不到三分钟,林家老少七口人挤进了两辆面包车。林小华坐在副驾驶,手指死死掐着大腿,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司机老王把油门踩到了底,面包车在乡间公路上飞驰。
“再快点……再快点……”林小华不停地念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又掏出手机拨打陈雪儿的电话,却始终无人接听。每一次忙音都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他的心脏。后座上,三个孩子被紧张的气氛感染,最小的林宛茹已经开始小声啜泣。
“别怕,妈妈会没事的。”林小华回过头强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四十八分钟后,面包车一个急刹停在县医院门口。林小华几乎是跳下车,跌跌撞撞地冲向急诊大楼。医院门口乱成一团,担架上躺着血迹斑斑的伤员,家属们的哭喊声和医护人员的指令声混作一团。
林小华发疯似的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却一无所获。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一阵阵发黑。
“请问……有没有一个叫陈雪儿的伤员?”他抓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护士,声音颤抖。
护士快速翻看手中的登记表:“有两男一女三个重伤员在急诊科抢救,生命垂危,您可以去看看。”
林小华的双腿突然失去了力气,他扶着墙才没跪倒在地。跌跌撞撞地跑到急诊科,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三个医生围在一张病床前忙碌。监护仪发出的尖锐警报声像一把锯子,正在锯开他的头骨。
“家属请在外面等!不要打扰医生抢救!”一个戴口罩的医生拦住了想要冲进去的林小华。
“那是我妻子!让我进去!”林小华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
医生摇摇头:“两个男性伤员已经……现在只剩那位女伤员还在抢救。伤势太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林小华再也忍不住,一把推开医生冲了进去。病床上,陈雪儿苍白的脸上插着呼吸管,身上连着各种仪器。她的额头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还没有凝固,蓝色的病号服上满是暗红的血迹。
“雪儿……”林小华的眼泪决堤而出,他颤抖着握住妻子冰凉的手。
就在这时,陈雪儿的睫毛轻轻颤动,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落。林小华的心猛地揪紧了,他俯身在她耳边轻声说:“我来了,我和孩子们都来了,你要坚持住……”
医生走过来,语气沉重:“颅内出血,多脏器损伤……我们能做的都做了,现在只能……”
“不!”林小华怒吼一声,“她刚才还流泪了!她听得见我说话!求求你们再试试!”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示意护士调整了一下点滴的速度。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林小华跪在病床前,死死握着陈雪儿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生命力传递给她。三个孩子被爷爷奶奶拦在外面,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小脸上写满了恐惧。
晚上九点整,监护仪突然发出一连串刺耳的警报声。医生护士立刻围上来进行抢救,林小华被推到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给陈雪儿做心肺复苏。她的身体随着按压的动作弹起又落下,像一片无力的落叶。
一小时后,主治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对林小华说:“对不起……请带家人进来见她最后一面吧。”
林小华的世界在这一刻崩塌了。他机械地走出去,把三个孩子和父母领了进来。最小的林宛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好奇地看着妈妈:“妈妈怎么在睡觉呀?”
林建军和妻子吴秀兰已经老泪纵横,他们知道这是在告别。
当林小华再次握住陈雪儿的手时,她的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那目光涣散却温柔,嘴唇轻轻蠕动。
“小华……你来了……”她的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要先走了……”
林小华的眼泪滴在她的脸上:“不,你不会走的,我们说好要一起看着孩子们长大……”
陈雪儿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门口:“小雪……来了吗?”
一直站在角落里的小雪——陈雪儿的妹妹,快步走到床前。她此刻也是泪流满面,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姐,我在这儿……”她握住姐姐另一只手。
陈雪儿的目光在丈夫和妹妹之间游移,最后落在三个孩子身上:“以后……你们就叫小姨妈妈了……”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小华……小雪……你们……一起……照顾……”
她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想做什么。林小华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那条老道长送的手链已经断裂,珠子散落在床单上。那是他们前不久在擂鼓台游玩时,一位老道长送给陈雪儿的,老道长说能保佑家庭平安。
陈雪儿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林小华和小雪的手拉在一起,又深情地看了看他俩,然后才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监护仪上,那条代表生命的心电图变成了一条无情的直线。
“雪儿!”林小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前栽去。
小雪眼疾手快地接住了他,将这个崩溃的男人搂在怀里。她的泪水落在姐夫的发间,心中五味杂陈——姐姐临终前的嘱托,三个需要照顾的孩子,还有这个她一直暗暗仰慕的男人……
窗外,夜色如墨,没有一颗星星。